“為何想去北地?”段肆沉聲問。洛芙眼睛紅的不像話,語氣倒是如常,道:“我沒去過,好奇北地風光,不過聽你說北地冷,我不想去了。”“嗯。”他似乎因為她不執著于去北地,而松了口氣。
往后幾日,洛芙依舊鮮少外出,大多時候都在書房補落下的課業。
直到回學堂的前幾日,她才跟著洛夫人,去沁園給老太太請安。
沁園是洛老夫人的寢居,兩旁種著桂花樹,桂花雖已凋敝,卻依然散發著縷縷清香,沁人心脾,不負沁園之美名。
“祖母。”洛芙人還未進去,倒先是喊上了。
“心肝,快來祖母身邊坐。”洛老太太道。
洛芙一坐過去,老太太身邊伺候的丫鬟便遞了只暖手爐給她。
老太太打量了她幾眼,道:“今日瞧著臉色倒算得上紅潤。”
洛夫人在一旁笑道:“過幾日就該回學堂了,今日帶她特地來與老祖段說一聲。”
洛老太太皺起眉,心疼不已:“阿芙這身子才剛好些,何必這樣急?”
洛夫人笑意不改,道:“老祖段,還有三月便是六藝考核,阿芙射藝還未通過,不緊迫些如何使得?斷不能丟了國公府的臉面。”
大燕普通女子雖盛行無才便是德,可京城貴女學業繁重,得通過禮、樂、射、御、書、數這六藝考核,如若哪家姑娘六藝極差,那是令家族蒙羞之事,而六藝極佳的,能被評為女才子,光耀門楣。
洛芙上一輩子的這會兒,身子羸弱,被射藝跟御藝拖了后腿,才失去了評選“女才子”的資格。
直到成婚后的前幾個月,跟著段肆學會了騎馬射箭,且水平不差,這輩子倒是能爭取爭取。
洛老太太最在意的,就屬這國公府的榮耀,貴胄子弟也絕不會娶一位六藝都未通過的女君,遂不再阻攔,可心中的不舍半分沒消減。
“祖母,我已經無礙了,您不用擔心我。”洛芙拉著她的手寬慰她道。
洛老太太點點她的額頭,責怪道:“既然無礙了,前幾日倒不見你來我這請安。”
雖然是責怪話語,但語氣卻是寵溺。
洛芙道:“我一直惦記祖母呢,只是欠下的課業太多,不得不待在書房補功課。”
老太太耳提面命道:“這回可得把射藝通過了,別教我出門作客都抬不起頭。”
洛芙最是清楚老太太有多在意國公府,認真保證道:“祖母,我定拿個好成績回來。”
老太太滿意地點點頭,讓如意帶著她到偏房吃點心。
隨后才看向洛夫人:“聽說你明日去宣王府拜訪,我也準備了謝禮。”
“辛苦老祖段了。”洛夫人道。
洛老太太道:“你夫君未繼承國公府爵位,想要前程只能靠走仕途,宣王正得圣恩,真遠與老三想要一帆風順,就繞不開宣王,如何能怠慢宣王府?我親自準備才顯誠意。”
老太太口中的老三,便是洛夫人的兒子、洛芙的兄長洛諍。
“老夫人費心了。”洛夫人卻清楚,老太太不單是為二房打算,恐怕大房也想攀上宣王。
洛國公府走下坡路,是不爭的事實。
大房當初是想把洛苒嫁進宣王府的,前后費了不少心思,不過被眼高于天的宣王妃回絕了,世子的態度,自然也是沒瞧上阿苒。
洛苒是洛國公洛真修的嫡女,貌美又不失才華,本來是心高氣傲之人,卻卑微寫信求著段肆見一面,對方卻連回信的心思都欠奉。
洛苒因此黯然神傷許久,后嫁去了衛家。
大房為了洛苒的臉面,這事雖然做得不漏口風,但洛夫人還是聽到了些風聲。
“阿芙明年就及笄了,婚事你可有想法?”老太太又忽然問她。
洛夫人搪塞道:“老祖段,阿芙這學業眼下就夠我煩的了,哪有心思想其他的?過了及笄再來考慮也不遲。”
洛老太太意味深長道,“阿芙的親事,對整個國公府都極為重要,你是該好好考慮。”
洛夫人含笑應著,只是她斷然不會讓阿芙,成為國公府的墊腳石。
晨間寒氣逼人,洛芙上了馬車,才感受到了幾分暖意。
陸夫人省親去了,是以今日只需去宣王府拜訪。
“今日穿得倒是素凈。”洛夫人很滿意。
“我年紀還小,撐不起珠寶的艷麗,阿母戴著才好看,阿母日后多戴戴,父親也是喜歡看的。”洛芙盼著阿母與父親的感情能更好,才能不被人鉆空子。
洛夫人冷哼了聲:“你父親心思哪在我身上。”
洛芙道:“阿母,父親倜儻英俊,若是喜歡于氏,那于氏怎么可能有情郎?父親當初納于氏也是被逼祖母逼的。你與父親關系若是不好,日后祖母肯定還會再逼父親納側室的。”
父親是愛阿母的,可也受不了一直受冷臉。
她倒是知道父親沒進過于氏寢居,但要說這個,就得嚇壞她阿母了。
洛芙:“阿母,你要肯給父親一個眼神,他肯定高興。”
“以后不許想這些有的沒的。”洛夫人聽進去了,不說別的,丈夫只有站在自己這邊,她才更好為子女的前程做打算。
半個時辰后,馬車在王府前停下。
宣王府是圣上親賜府邸,坐落在京城最繁華地段,長安街的盡頭,檐口雕刻紛繁復雜,雕梁畫棟,墻體通紅,琉璃瓦片在日光下熠熠閃光,既莊嚴氣派又不失典雅。
仆從迎著洛夫人與洛芙進了宣王府,又穿過小花園,兩側花團錦簇,清新的花香撲鼻,叫人心曠神怡。
再往里走,到了漪瀾亭,洛芙便看見了宣王妃,她身旁的婦人,則是宣王胞弟的夫人,二公子段鐸的母親,段二夫人。
宣王妃此時四十年紀,打扮得極其素凈,五官卻極其艷麗,段肆正是遺傳了她的美貌。
宣王妃也打量著洛芙,半年時間未見,原來稚嫩的小姑娘,如同晨間芍藥驟然綻放,秀麗姿態已經隱約可見,那身段,也已透出幾分細柳扶風之感來,再過兩年,不知該是何等絕色。
只是女子太過惹眼,并非什么好事。男子貪色,宣王妃是過來人,宣王因她誤了多少事她再清楚不過,于她而言是甜蜜,卻不希望自家兒子也陷入這般境地里。
“如今阿芙出落得越發標致了。”宣王妃笑道。
“女子貌美又如何,還是才學重要。”洛夫人話是這么說,心里卻得得不行。
上一世,洛芙的這位婆母,或許是因為段肆的冷落而彌補她,但總歸對她還算不錯,因此洛芙對她也真心,關切道:“聽說王妃不久前長了疹子,可有恢復?”
宣王妃并不招架洛芙的熱情,在她看來,這不過是有所圖謀的討好,不動聲色道:“好得差不多了,阿芙是怎么知道我長疹子的?”
洛芙已經想好了怎么應對,道:“先前王御醫替我診脈,無意間提起是從王府趕過來的,我便問了問,這才知道這事的。”
宣王妃不再過問,與洛夫人嘮起家常。
段二夫人和善笑道:“四姑娘要是無聊,可以跟著府上丫鬟轉轉。”
“春迎,你領四姑娘去吧。”宣王妃吩咐道。
洛芙道了謝,跟著春迎去了后院。
宣王尤愛王府里花草樹木品種繁復,便是宮中也比不上王府,哪怕已到秋季,府內依舊是生機勃勃,只不過她在王府生活過三年,是以并未覺得新鮮。
洛芙只在路過自己上一輩子的別苑景華居時,多看了兩眼,一時思緒萬千。
“那是世子寢居。”春迎笑道,“世子倒也算不上喜靜,卻親自挑了這個清凈的院子,惹得王妃常打趣他,說這是為日后的世子妃挑的。”
洛芙并不喜歡景華居,會喜歡這個院落風格的,倒有可能是那謝家姑娘。顯然王妃和段肆都未料到,最后進王府的人,會不是那位。
“洛四姑娘,要不要上假山看看?”
洛芙愣了愣,抬眼看著面前熟悉的假山,沒想到都走這來了。
自己就是在這出事的,她難免生出傷感來。
“洛四姑娘?”春迎見她走神,關切喊道。
“我就不上去了。”洛芙收起悲傷,和氣地彎起眉眼,“從高處摔下來過,我有陰影。”
不是誰都有重活一次的機會,她得惜命。
……
假山上,段肆、段鐸兄弟二人對弈。
石桌的位置,正好能看見洛四姑娘離去的背影。
“洛四姑娘方才是在傷感?”段鐸疑惑道。
段肆執一白子落下,才緩緩道:“我倒是好奇,她對王府路徑為何如此熟悉。”
段鐸也想起洛四姑娘進園子時,走在了引路丫鬟的前頭,也并未走錯路,不禁皺起眉。
段肆未弱冠時,便有女子收買下人,得到王府院落分布圖冊,趁著王府舉辦宴會,去了段肆寢居,妄想給他扣上一頂“非禮”的帽子,而不得不負責,幸而發現的早,才未構成禍患。
“洛國公府看來鐵了心要把姑娘往你身邊送,一個洛二姑娘還不夠,眼下又來個洛四姑娘。”段鐸道。
段肆看了看他,道:“王府并非只有我一位公子。”
段鐸了然,道:“我自會小心,你也警惕些,別著了她的道。”洛真遠為圣上所不喜,又是四皇子幕僚,處置他只等一個時機,王府無論如何也不能同他牽扯上關系。
“不過,洛國公府怎么想的?洛二姑娘好歹是洛國公嫡女,洛四不過二房所出,才學又不如洛二,你連洛二都不同意,又怎可能同意洛四?”段鐸又道。
段肆想起那本放浪形骸的畫冊來,這洛四在馭男之術上,恐怕有幾分本事,然則這卻不是什么正經女子該有的本事。
段鐸斟酌片刻,提議道:“我看你與謝二姑娘的親事,不如先定下來,以免夜長夢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