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兄在一旁抿唇不語,如鷹隼般的雙眼不善地盯著我,似是要將我所有陰暗的心思看穿。我輕聲嗤笑:「我只是恰好路過這里,又碰巧被她看見。」「如果路過是錯,那么是不是,我活著也是錯?
「老三你告訴朕,她是誰的種?你是誰的種?誰的種是天生壞種?!」
當(dāng)今陛下是草莽出身,起兵造反前不曾讀過書,所以罵起人來葷素不忌。
兩位皇兄跪在地上,嚇得半句不敢多言。
我在一旁卻強忍著心酸落下一行又一行的淚水。
「陛下切莫動怒,是懷淑不該回宮。」我仰頭倔強地擦掉眼淚,「懷淑不貪圖榮華富貴,想當(dāng)初淪落鄉(xiāng)野,雖然住的是柴房,吃的是野菜,穿的是蒲鞋,睡的是草窩,可孩兒安貧樂道,并不覺生活困苦。」
「李氏去世那年,孩兒不過七歲,那時不知自己是陛下血脈,夜深人靜時也曾忍不住質(zhì)問上蒼世間人人都有爹娘相伴,為何獨我無依無靠。就在孩兒習(xí)慣了孤苦之際,三皇兄如天神貴降,他將我?guī)Щ鼐┏牵钗抑匦聯(lián)碛辛搜H。孩兒做夢也不敢想,這輩子竟會有這樣的造化,更不敢想英明神武如您,竟然是我的親生父親。
「陛下,孩兒自知粗鄙淺薄,本應(yīng)安分守己,亦深知兩位皇兄怒我不器,教導(dǎo)幾句原該感激,但孩兒是陛下與娘娘血脈,實在聽不得那些侮辱之言。
「可如今冷靜下來,方悟一切皆是懷淑之錯,骨肉血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今日兩位皇兄因情急之下言語有失而受責(zé),實屬受了懷淑的拖累,懷淑罪該萬死。陛下,請您收回孩兒的郡主封號,讓孩兒仍回鄉(xiāng)野做個女獵戶吧!」
「……」
我跪在龍書案前,眼瞧著陛下的雙眼漸漸濕潤,神色漸漸哀傷。
那一刻,我知道我賭贏了。
陛下對我溫言軟語好一番勸慰,隨后讓他身邊最得力的黃大監(jiān)親自送我回明珠殿。
雙腳剛踏出乾德殿,殿里便傳來三皇兄忿忿不平的控訴聲。
「父皇,懷淑心機深沉,您別被她騙了!她是故意激怒我們,且方才的眼淚也全是假的、裝的!」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君心難測,陛下的聲音不輕不重,不 疾不緩,透著一股令人捉摸不透的歡喜。
「若是真的,吾女心思純善。若是假的,我兒孺子可教。聽教導(dǎo)她的方女官說,懷淑好學(xué)聰敏,短短數(shù)月已能讀通四書五經(jīng),朕瞧著她的天資遠(yuǎn)在你們二人之上,便是太子也多有不及。這,才是朕的好女兒。」
回明珠殿的路上,微風(fēng)習(xí)習(xí),鳥語花香。
我含笑停在一樹梔子花前,扭身輕聲問幾步之外的黃大監(jiān)。
「黃阿翁,陛下近來龍顏憔悴,是否遇到了煩心事?」
這一聲「黃阿翁」令頭發(fā)花白的黃大監(jiān)登時「撲通」跪倒。
「奴才怎配郡主喚一聲『阿翁』,真真是折煞奴才了!」
我親手將他扶起,唇未啟,神色已凄。
「阿翁不必誠惶誠恐,我自有我的道理。幼時流落在外,我曾被困深山,是一位獵戶老阿翁拼命救下了我,許是緣分,您的容貌竟與老阿翁極為相似,入宮那日遙遙一見,已覺十分親切。再者,聽說四年前陛下遇刺,是您舍身護主才得以周全,這份救父之恩,一聲『阿翁』,您擔(dān)得起。」
「郡主言重了,那原是老奴的本分,且宮中尊卑有別——」
「我更愿意稱那是本能,是阿翁忠肝義膽的本能。阿翁莫再推辭,難道阿翁是嫌我長于鄉(xiāng)野,不配——」
若說方才在乾德殿,我的眼淚有三分真七分假,那么此時此地,我的眼淚便有七分真。
終于,黃大監(jiān)擦擦額頭的汗水,不再糾結(jié)我對他的稱呼。
他輕嘆一聲,眼神望向地上飄零的梔子花。
「周丞相乃百官之首,權(quán)傾朝野,陛下倚重老臣,所以便是再怎么舐犢情深,也只能委屈您暫居郡主之位啊!」
陛下責(zé)罰了兩位王爺?shù)南⒑芸煸诤髮m傳開。
當(dāng)晚,皇后娘娘踏月而來。
一推門,映入她眼簾的是我在深夜秉燭伏案的苦讀之景。
「方女官說你每日讀書讀到三更,寅時剛過又要起身,懷淑,你要珍重自己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