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疼,也怕沈徹,他板著臉不笑的時候,總是讓人膽戰心驚,十二歲那年,皇后要我去地牢給沈徹送她親手做的一盤梨花酪,我親眼見著了,那個跪趴在地上滿臉是血看不清樣貌的人,被剁去了手腳。
我和沈徹的友誼在這沒人陪我玩的宮墻大院里持續了很久,他是我唯一的朋友,而我又是一個對朋友很大方的人,所以一起慢慢長大的那段時日,我會把我所有的好東西都分享給沈徹。
皇后娘娘對我很好,時不時賞賜我一些好吃的糕啊酥啊酪啊的,我每次都會用油紙細細地包起來,揣在袖子偷偷帶給沈徹。
皇后娘娘對沈徹兇,從不賞他這些。
我想,沈徹大概是很難過的,如果我阿娘不讓我吃好吃的點心,我也會難過,所以我把那些精致的吃食偷偷帶給沈徹。
皇后娘娘賞的,他吃了會開心。
這么一帶,就是四年。
十二歲生辰那日,沈徹第一次給我回禮,是一件鵝黃色的衣裙,領口繞著一圈細密的白絨,暖烘烘的。
我特別喜歡,在第一次下雪的時候就穿在了身上,那時候將軍家的女兒來皇后娘娘宮中賞梅,看見我那衣裳,拽著我的胳膊在領口那圈白絨上摸了摸。
“殿下那日獵得的雪狐,原是用在了這里。”
皇后娘娘看了我一眼,放下手中的茶盞,伸手招我過去:
“阿庸,這也快晌午了,徹兒想必又忙得忘了吃東西,你去,把這盤梨花酪給徹兒送過去。”
這是皇后娘娘第一次賞賜沈徹吃食,我心里替他高興,歡歡喜喜地接了過去。
那是我第一次去地牢。
冰冷陰森不見天日,空氣里是揮之不去的潮濕氣和血腥味,兩側的牢房里,不時有人探出頭來,伸長胳膊喊我“小貴人”。
“小貴人,你救救我,我家孩子才跟你一般大,他還等著阿爹回去給他買糖餅呢!”
也有咒罵:
“畜牲,王八蛋,你們會遭報應的,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更多的,是些聽不清語調的哀嚎和***,我垂著頭,跟著領路的侍衛亦步亦趨,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看到牢房里背對著我坐在椅子上的沈徹。
他正在審訊犯人,抑或是已經過了這個步驟,跪在地上的人滿身滿臉的血,卻還是不妥協的樣子,偏頭往地上啐了一口,嘴里說些什么,我沒聽清,只看見沈徹輕輕擺了擺手,周圍的侍從便接連上前,按住了那個人的手腳。
之后的很長時間,我都沒辦法忘記發生在眼前的一切,被砍掉的手腳,滿地的鮮血,震耳的哀嚎,以及……瓷盤掉在地上的一聲脆響。
“唐春庸,你怕我嗎?”
回答他的,是我連續幾日的高熱不退,太醫院說,是驚嚇所致。
躺在榻上噩夢不斷的那幾日,沈徹來看過我一次,他說我:“笨也就算了,膽子還小成這樣。”
那次發熱之后,我又染了幾日風寒,徹底好起來,已經過了半月有余。
那件鵝黃色的衣裳不見了,我到處都找不到,問別人也都說沒見過,我懷疑自己做了個夢,夢里收到了沈徹送的一條衣裙,夢醒了,那衣裙也跟著消失了。
也罷,我蠢笨得厲害,腦子也跟著不清醒,便索性不再去想。
但我還是有些難過,因為沈徹開始對我很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