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疼,也怕沈徹,他板著臉不笑的時候,總是讓人膽戰心驚,十二歲那年,皇后要我去地牢給沈徹送她親手做的一盤梨花酪,我親眼見著了,那個跪趴在地上滿臉是血看不清樣貌的人,被剁去了手腳。
我叫春庸,姓唐,八九歲時掉落山崖被皇后撿回去后,便隨皇后姓。
她說她自己有兒子,但那兒子姓沈,是他們沈家人,和她沒什么關系,但我不一樣,我跟她姓唐,一輩子都得跟著她。
“小丫頭,你得好好伺候我,最好日日上香祈禱,盼著我能長命百歲,不然要是哪天我一命嗚呼了,你可得給我陪葬呢?!?/p>
皇后說這話的時候面前正擺著要給陛下繡的香囊,花樣子上是兩只戲水的鴛鴦,可她卻拿著筆墨,在那塊繡布上涂涂抹抹,最后給那“庸”字畫了個圈。
“這字好,以后你就叫春庸。”
我叫唐春庸,小時候掉落懸崖磕壞了腦袋,皇后說我從小就蠢得別致,光是一個名字就握著我的手教了大半年,可我到底沒學會。
唐春庸三個字到底怎么寫,是后來沈徹餓了我兩天生生逼著我記住的。
那時候皇后她跟隨陛下出宮,我被留下看家,沈徹親手寫了“唐春庸”三個大字叫我一筆一劃地記,記不住就不許我吃東西。
我餓得掉眼淚,一邊哭一邊低頭在紙上描字,沈徹就在旁邊看著我,提醒我要是哭出聲影響到他練功他就揍我。
我怕疼,也怕沈徹,他板著臉不笑的時候,總是讓人膽戰心驚,十二歲那年,皇后要我去地牢給沈徹送她親手做的一盤梨花酪,我親眼見著了,那個跪趴在地上滿臉是血看不清樣貌的人,被剁去了手腳。
沈徹坐在一旁看著,鮮血濺在腳邊,他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哀嚎和血液一瞬間鋪滿我的耳朵和視線,手中的梨花酪掉在地上,碟子摔了個粉碎。
我嚇壞了,跪在地上眼淚流了滿臉,洇濕了沈徹讓人給我新做衣裳。
那一年,沈徹不過十四歲,瘦瘦薄薄的一個小人兒,還沒一旁放刑具的架子高。
他聽見動靜,走過來蹲在我面前,撿起地上的梨花酪,不甚在意地放進嘴里,他問我:
“唐春庸,怕我嗎?”
我原本是不怕他的。
剛被皇后娘娘撿回去那年,我只有八歲,什么都不懂的年紀,每天除了掉著眼淚想找娘,就是圍著御膳房的師傅討一口菜肴上不要的邊角料。
整個皇宮里,除了皇后娘娘沒人愿意理我,大家都很忙,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每日膽戰心驚地護著自己頸上的一顆腦袋,生怕做錯了哪怕一件事,只有我什么都不怕。
我不但不怕,我還覺得沈徹很可憐,因為一向對我慈眉善目的皇后娘娘對他卻總是很兇,寒冬臘月,他一個人在練武場跟著師父練功,因為做得不好,被師父打得皮開肉綻。
我曾見他被餓暈在練武場,孤零零地躺在漫天飛雪里,厚厚的衣裳下面隱隱約約印出血來,沒有一個人敢上去扶他一把。
只有我敢。
可我年紀小,扶不動,心急之下只能把身上的披風解下來蓋在他的身上,我把手搓熱,貼在他冰涼的臉上,不停地喊他“醒醒啊,不要睡在這,會生病的?!?/p>
可后來沈徹沒病,我卻結結實實地染了小半個月的風寒。
沈徹說我沒用,我不愿意吃那苦得臉疼的湯藥,他便捏著我的鼻子強硬地往我嘴里灌,一碗藥,夠我跟他哭好久。
沈徹不耐煩,嚷嚷著再哭就揍我,可第二日來給我灌藥的時候,卻在身后悄悄藏了一盒蜜餞。
那盒蜜餞,讓小小年紀的我認定了他是個好人。
皇宮里沒人理我,皇后娘娘也喜歡清凈,我沒事就跟在沈徹屁股后面跑,他跟著先生讀書,我在外面聽著書聲用沈徹教我的法子捉鳥;他跟著師父練武,我模仿著他的樣子自己跟自己摔跤,沈徹不怎么理我,只在我摔累了,倚著練武場那棵老槐樹睡著的時候,用腳把我踢醒:
“不要睡在這兒!”
沈徹不愛說話,我愛說,沒有人陪我說話的時候我就去講給他聽,他不回應我,自顧自地做自己的事,有時候他說我吵,說我腦子笨故事也講不明白,他說:“唐春庸,你笨成這樣,以后在這皇宮里要怎么活下去?”
我搖頭:“我不在宮里,皇后娘娘說,等我及笄,就讓我回去找阿娘的?!?/p>
“傻子,等你及笄,早不記得你阿娘長什么樣子了!”
“我記得的,”我紅著眼和他爭辯:
“我記著阿娘的樣子呢,每天晚上睡覺前都會想上幾遍,我不會忘了的?!?/p>
沈徹看著我,半晌,又重新低下頭去讀書。
屋子里靜悄悄的,只剩窗外的蛐蛐兒不停地在叫,吵得人心煩意亂,我覺得沈徹也有點心煩,估計是因為蛐蛐兒的叫聲讓他背不進去書,背不出,明天就要被夫子打手心。
夫子打人很疼,打完手心紅腫得半天握不住筆。
我起身:“你都不信我,我不和你說話了,我捉蛐蛐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