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書悅出門時,碰到了面容頹唐的父親,剛剛那一幕他也看到了,卻沒出言阻止。
相反杜秀娟像是看見了靠山,指著凌書悅大罵:“你沒看見她大逆不道,敢打親媽嗎,你咋一個屁也不放啊,你個老沒良心的,還不給我打回去。”
凌書悅與父親對視片刻,他的身子往旁邊挪了挪。
“爸,從今個起,我就住到村里的集中宿舍去。”
凌成山長長嘆了口氣,沒應聲。
那是近些年給下鄉知青準備的住處,如今知青都走的差不多了,大部分房間都空著。
凌書悅走了,除了兩套破舊的衣裳,只拿走了兩本書和一床被子。
**
“媽,你咋能讓凌書悅離開家呢,萬一她跑了,或者跟楊大哥重歸于好咋辦?”
凌浩也皺眉:“董建過兩天要來村里看我三姐呢,她倆的事還是快點兒訂下來吧。”
之前董建沒在鎮上看見三姐,后來見他就換了副臉孔,愛搭不理的。
在鎮上,凌浩認識的人不多,要是沒董建罩著,就他那點零花錢,連住店都不夠。
這才不得不回村里窩著,一晃回來待了快半月了,大姐的婚也結完了,他想回溧泉鎮玩幾天,奈何沒錢寸步難行。
杜秀娟坐在門口,神色懨懨的:“那個不孝女,趕緊打發了吧。”
話音剛落,就聽一聲咆哮。
院里的雞鴨聽到紛紛散開,凌成山長年抽煙帶,說話的聲音有些沙啞,更多的氣憤:“你們這群白眼狼,三丫頭這些年幫家里干了多少活,從沒有一句怨言。你們心里不念著也就罷了,還想將她嫁給一個流氓,再說這樣的話,小心我打折你們的腿。”
這些年凌成山因為自己身體不爭氣,家中的事多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那天看了三姑娘的眼神后,他被震撼到了,更多的是心疼。
都是一個媽生的,她還是女兒中最小的,沒受到偏愛也就罷了,這得是受了多少委屈能讓人那么絕望。
劃破自己手心的時候,一滴眼淚也沒流。
這到底還是他這個爹不爭氣。
凌浩不以為意:“爸,你老了,有些事你不懂,我三姐要能嫁給董家,那彩禮老豐厚了,咱家也能跟著過好日子。”
“啪”
一個耳光將凌浩的臉打得偏向一邊,這是長這么大,他頭一回挨打。
一時間,杜秀娟也愣住了,隨后反應過來就像個老母雞護孩子似的,將兒子擋在身后。
對著凌成山破口大罵:“姓凌的,你長本事了,老娘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給你生的兒子,你說打就打?”
“子不教父之過,養出這么個不要臉的東西,還不如當初把他擱尿桶浸死。”
杜秀娟向來是個潑辣的,一聽要把兒子浸死,當即就不干了,扯著袖子就要干仗。
她篤定凌成山是個軟柿子,不敢真把她咋樣,卻沒想到,唯唯諾諾了半輩子凌成山居然真跟她動了手。
幾下的功夫將她按在地上,一頓摩擦。
就連上前拉架的兒女,也被打了好幾下。
直到招來兩旁的鄰居,才好不容易將這一家人拉開。
凌成山吐了口痰抬腳走了,杜透娟頂著扯爛的雞窩頭進了屋,這輩子,她頭一回這么丟人。
**
“唐哥,咱們今晚還去周家嗎?”李林一邊禿嚕著面條一邊問:“從前天開始,他晚上都不出來上廁所了。”
他說的是周樹仁。
自從周樹仁欺負凌書悅之后,他就和唐哥天天半夜守著周樹仁出門上廁所。
第一天披著大白窗簾跳到他面前,嚇得他坐到了自己尿潑里。
第二天往他家門上掛一人長的紅布,周樹人嚇得暈了過去。
這回周樹仁剛結了婚沒多久,李林想,他唐哥不會那么缺德吧。
“去,咋不去呢,現在才八點多,不著急。”說著看了眼一旁籠子里的老鼠,少說也有七八只。
李林想到了什么,嗆了一口,咳嗽了半天,來到床邊的桌子倒水,就見一個人影走了過來。
這片是知青住的地方,剩下的幾個知青都去村民家借住了,這樣的話吃飯方便,所以現下就他們倆個住在這里。
加上唐晉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也沒人愿意和他們湊近乎,平時也沒人來。
再仔細看,李林眼珠子瞪溜圓:“哥,哥……”一邊說一邊朝唐晉招手。
唐晉瞪他一眼躺在板床上,咯吱一聲:“有屁快放。”
“凌姑娘找你來了。”
唐晉蹭的一下從床上彈起來,果真看見抱著被子的凌書悅往宿舍的方向來。
李林臉刷的一紅:“哥,她抱著被呢,不會是想以身相許吧?”
“可你們一沒見家長,二沒拜堂,再說你還有未婚妻……唉唉唉……她咋拐彎了呢,是不是找錯房間了。”
兩人盯著凌書悅拐到對面女知青宿舍的一道門前,拿出鑰匙開了門。
可眼下,所有的女知青幾乎都回鄉了,一排宿舍房都是空著的。
她這是,從家里搬出來了?
李林有些失望:“我還以為她要對你以身相許呢。”
從家里鬧著出來,凌書悅一天也沒吃飯,屋里一直沒生火,冷森森的。
她將被子扔到板床上,去外面取了柴火,先將炕燒熱了再說。
點了火,燒了水,她將從村長家買來的饅頭拿出一個放在火上烤,盯著烈烈爐火有些失神。
她沒想到,原來抗爭也不是件特別難的事。
在她向母親拽倒,向她***的時候,她從母親眼里看到了防備和恐懼。
原來不止她會害怕,她們也會。
可從前那個只會念及人倫親情的她不知道而己。
只當他們是自己的父母親人,對父母只能尊崇,對兄弟姐妹只能包容……
在她的一退再退下,她們更加變本加厲,不惜傷害她來換取利益。
“咚咚咚”的敲門聲將她的思緒喚了回來。
剛打開門,一個高大的身影低頭走了進來,將一碗面條放在剛擦過的桌子上的:“我們吃不完,給你拿一碗。”
“不用了,我有饅頭。”
“那就倒了吧。”唐晉說完要走。
浪費糧食可恥,她當然不會真的倒掉:“那謝謝你,明天我做飯時給你們也帶一些。”
“那行,以后都由你做飯吧,我們出伙食費。”
伙食費?
眼下知青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些知青都借住在村民家里,由村上出伙食費。
若真這樣,她多少也能賺點錢:“行。”
接受了人家的幫助,自然就欠了人情,可她現在身無長物,只能等以后有機會再報答他:“謝謝你幫了我這么多,以后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你吱一聲。”
“我叫唐晉,不叫你。”
“我,我叫凌書悅。”
“我知道。”
凌書悅:“……”
“快吃,一會有事呢。”
“啊?”
“你不說有事吱一聲嗎?”
凌書悅看了眼外面暗下來的天色,心中有些打鼓,大晚上的,他一個大男人找自己能有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