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多雨,夜里云低。
忽而沒兆頭地滾了幾聲悶雷,駭得人不禁一凜,唯有齊宴清紋絲未動。
蘭稚看著他晦暗不明的臉色,委屈拖聲:“許是下人們不知里面有人,順手就鎖了,姐夫息怒,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給府上添麻煩,姐夫要怪就怪我,萬萬不要怪罪長姐和下人,這燒壞的物件和修繕的錢,我會想法子還給姐夫的。”
蘭稚越說越愧疚,眼淚吧嗒吧嗒地往手心里掉。
蘭稚這幾句話,令跪在旁邊的蘭錦慧,險些驚掉下巴,甚至沒忍住幾番斜眼看向她,卻見她言辭真摯懇切,半點沒有撒謊的跡象,倒像是早就編排好了的。
“是這樣么?”
齊宴清驟然轉向蘭錦慧,那目光似在她脖頸上,生生架了一把刀。
蘭錦慧緊張的口水吞了又吞,才勉強擠出一個笑意:“是......是這樣......”
四下安靜的嚇人。
齊宴清沒說話,周圍的人自是大氣兒不敢出一句,蘭錦慧也捏著手心,咬緊了后槽牙,不敢多言其它,無聲的壓迫感,籠罩著在場的每個人。
直待那邊的火撲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零碎收尾與善后的事宜后,齊宴清才稍稍舒開眉結,尋常無事般朝蘭錦慧伸出手:“夫人腿上有傷,怎的還跪下了?”
“夫君,我......”
蘭錦慧見齊宴清的態度稍有緩和,試圖安撫解釋,卻被齊宴清阻了回去:“天晚了,夫人先回去休息。”
“可......”
“聽話,先回去。”
齊宴清抬了下唇角,明明是安撫的笑意,卻讓蘭錦慧寒毛乍立,只能不情不愿道:“是......”
“姐夫!”
蘭稚還跪在邊上,壯著膽子喚了一句。
齊宴清回頭看她,她才道:“長姐定被嚇到了,今晚我能去陪陪長姐嗎?”
齊宴清想了想,回手當眾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留意到她腳踝上被砸破的傷,蹙眉問:“傷到了怎么不說?”
蘭稚下意識看了一眼蘭錦慧鐵青的臉色,規矩埋頭:“小傷而已,不敢牢姐夫操心。我......我可以去陪長姐了嗎?”
齊宴清伸出長指,用指腹在她的滿面塵灰上,輕輕揩了一下,好脾氣地溫聲:“自然可以。”
蘭稚臉一紅,趕緊把臉扭開,生怕這層灰被擦掉,被他認出來似的。
而這如此曖昧的一幕,被候在旁邊的蘭錦慧盡收眼底,面上平靜無波瀾,但藏于袖口里的手,早已暗握成拳,連帕子都要扯碎了。
一路無言,蘭稚跟著蘭錦慧剛回尋芳閣,就聽有人急慌慌地傳信,稱大公子以孫姑姑夜半驚擾少夫人休息為由,下令罰了二十板子,正行刑呢。
蘭錦慧坐在榻上,聽著外面孫姑姑哀嚎不斷,心如火燒,但她比誰都清楚齊宴清的脾氣,再著急,也不敢違抗。
“出去,都出去!”
蘭錦慧只能使勁兒往地上丟枕頭,以此撒氣,且趕走了滿屋的下人,下令關緊門窗。
面對她的怒視,蘭稚行若無事,走到桌邊倒了杯水,親手奉給她:“長姐消消氣。”
蘭錦慧哪肯接,打翻了杯盞不算,還習慣性地抬手就要打人。
卻不想這一次,竟被蘭稚穩穩地接住了。
蘭錦慧詫異地瞪著蘭稚,根本沒想到她非但敢躲,還敢抓了自己的手?
“長姐想打我可以,只是我要提醒長姐一句......”
蘭稚沉寂的聲音里,帶著些許沙啞,似淬了冰:“萬一我臉上有傷被姐夫瞧見,他會不高興的。”
“***!***!你放開我!看我不殺了你!你好大的膽子!我看你娘跟你妹妹的賤命,是不想要了!!”
蘭錦慧氣急敗壞地扭動著胳膊,卻因腿傷,動不得身子,只能由著她抓。
蘭稚原本漠然的眸子,聽到這話,眼底頓時似有隱火在滾:“不出所料的話,姐夫對你我必然生了疑,自會派人去家中打探虛實,若長姐這個時候派人出府做事,亦或是我阿娘和妹妹出了什么差池,恐怕姐夫也不是傻子,第一個要懷疑的,就是長姐了。”
“你......你敢威脅我?”
蘭稚的沉默,已然給出了答案。
“做夢!”
蘭稚見她態度強硬,驀然笑了:“那便恭祝長姐萬事順遂,早日得償所愿。”
“站住!”
蘭錦慧還是怕了,一把抓住她的衣衫:“蘭稚,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害***不成?我告訴你,若此事敗露,我乃蘭家嫡女,最多不過和離了事,而你,敗壞侯府聲譽,你覺得侯爺和侯夫人,會放過你嗎?”
“我不想干什么。”
蘭稚緩緩回身,第一次這樣毫不退縮地迎上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只想要我阿娘和妹妹活著。”
蘭錦慧看著那陡然堅毅的眼神,忽然變得極其陌生,與先前那個伏低做小,膽怯好欺負的私生女,簡直判若兩人。
不知為何,蘭錦慧的心中竟生出一絲從未有過的恐懼與忐忑來,她居然......怕了......
“就......只是這樣?”蘭錦慧顫聲質疑。
“是。”
蘭稚堅聲:“只要阿娘和小妹相安無事,我自有法子幫長姐瞞過姐夫,保住你主母正妻之位。”
蘭錦慧瞥了她一眼,滿目不屑:“就憑你?夫君沒那么好騙,只需明日見了你,先前的事他必定有所懷疑,你我皆脫不了干系!還有,我憑什么信你?”
“就憑剛剛是我為長姐解的圍。若非如此,長姐以為此時此刻,您還能好好坐在這么?”
蘭稚早已拿穩,凝眸反問:“況且見了又怎樣?只要我不承認,誰也沒有證據。”
蘭錦慧一時啞口無言,剛剛的確以為蘭稚心懷恨意,必定將自己所謀之事和盤托出,現下看來,為今之計,也只有先穩住她再做打算了。
這一晚,誰也沒有真的睡著。
蘭稚不是沒想過會死在這場火里,可相比于這樣身不由己,屈辱般的活著,她寧愿死得痛快些,好在她豁出去以命相搏,結果也是盡在掌控之中。
也是這一晚,蘭稚第一次可以躺在柔軟寬敞的榻上休息,她暗暗發誓,與其終日提心吊膽,要把全部的身家性命捏在別人手里,不如做那掌控他人命運之人,再不受任何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