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披拂,晨露未晞,尋芳閣內外,漸有了下人陸陸續續做事的聲音。
蘭稚一夜無眠。
為了做樣子,蘭錦慧不好再讓蘭稚住去雜房,不得不將她安置在春杏堂中暫住。
孫姑姑挨了打,今日趕早來敲門的,是另一個丫鬟:“五姑娘可起了?少夫人叫您拾掇拾掇過去呢。”
梳洗好后,蘭稚跟著去了正屋,走在廊下時,特地留心聽了聽,齊宴清不在。
“長姐。”
蘭稚進門后,照常行禮。
蘭錦慧用力白了她一眼,按捺著情緒,從鼻子里擠出一個“嗯”字。
“夫君去參朝了,趁著他不在,我叫人備了車馬,送你回蘭家。”
蘭錦慧知道即便是瞞,也瞞不了多久,蘭稚既然藏不住了,多留在侯府一日,就多一分危險。
見蘭稚只是動了下眼皮,沒說應,也沒說不應。
蘭錦慧知其猶豫,破天慌地好聲好氣相勸:“我知道你擔心什么,你放心吧,既然這事兒不成了,你離開侯府,對我便沒了威脅,我也不會把你怎么樣的。且你昨日幫了我,我自會同母親說明,等你回了蘭家,好生善待你們母女,如何?”
“長姐,不是妹妹不想走,只是......”蘭稚為難,“長姐既然知道姐夫生了疑心,您覺得依照姐夫的性子,單把我送走,就沒事了嗎?”
蘭家這樣哄人的話,從蘭稚回去的第一天,就已經聽了太多遍,她就是再傻,也該漲記性了。
“你什么意思?”蘭錦慧耐心漸弱,一點點擰起了眉。
“在姐夫沒有徹底打消疑慮前,若我今日忽然走了,長姐以為,他會不會追到蘭家去問呢?此事乃您和母親的秘密謀劃,家中其它姨娘和下人一概不知,但凡有人打探,嘴也未必比侯府嚴。”
“我與阿娘回家的時間,長姐回去的時日,加上我來侯府的日子,和阿娘現下的處境,只要稍稍一對,不難發現端倪,這其中的疏漏,長姐可想好該如何周全了?”
蘭錦慧又被她給問住了,一晚上,滿心滿眼想著,先把這個禍害哄離了侯府,解了眼下的困境隱患,再叫家里了無生息把她給處理掉,哪想到這其中許多?
“這么說,你還要賴在侯府了不成?”蘭錦慧忍火詢問。
“妹妹不敢,不過是......”
蘭稚話還沒說完,身后緊閉的屋門,就被人驟然給推開了。
“夫人與姨妹在說什么呢,這么謹慎,早早合緊了門窗不算,還把下人都遣了出去?”
齊宴清毫無征兆地推門而入,將蘭錦慧嚇得頓時花容失色,翁張著嘴,驚到忘了答話。
幸而蘭稚背對著門,沒有直面齊宴清,雖沒想到他會去而復返,也被嚇著了,不過越是這種時候,她越知道慌不得,萬不能有半點差池。
“夫君怎么......回來了?”
蘭錦慧不知剛剛與蘭稚的對話,齊宴清有沒有聽去,聽了幾分,一時慌張難耐,喉嚨緊澀。
齊宴清掃了一眼就站在身前幾步,背對著自己的人,平聲反問:“怎么,我自己的家,我還回不得了?”
“自然不是......”蘭錦慧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來。
“落了件東西。”齊宴清淡然解釋著,步子逐漸靠近蘭稚。
耳聽著那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蘭稚快速穩住了心神,暗吸口氣,行若無事地從袖里掏出一張帕子,在齊宴清走到她正面的最后一刻,及時遮住了臉,矮身行禮:“姐夫回來了。”
齊宴清看著那方巴掌小臉兒,已被帕子遮了大半,雖清減的輪廓依稀可辨,但除了一雙眼,什么也看不到。
盯了一陣兒,齊宴清的眉心不由攏緊,語氣倒沒什么變化:“姨妹昨日的傷,可好些了?”
“姐姐已經叫了郎中瞧,只是些皮外傷,有勞姐夫掛心了。”
齊宴清很想從那雙眼睛里,找出一點破綻,可她連一個眼神都不給自己,除了恭順謹慎,再無其它可尋。
“你臉怎么了?”齊宴清沉聲問。
蘭稚同蘭錦慧對視一眼,似在暗示什么:“前幾日不小心染了風寒,一時疏漏,不想又生了面瘡,實在不宜見人,也不好吹風,還請姐夫見諒。”
“咳咳,對。”
蘭錦慧也沒傻透氣,趕緊順著蘭稚的話解釋:“正因妹妹害怕著涼,這才叫人關了門窗說話,左不過是些姊妹之間的悄悄話,女兒家的私房事,怕下人們聽了胡亂傳,才遣了那群碎嘴子的出去,夫君可別多心啊......”
“你們姐妹情深,我有何好多心的?既然姨妹身子不好,便在這侯府多住些時日,侯府旁的沒有,會治病的郎中倒是有許多,也當是替我陪陪你姐姐,你覺得可好啊,姨妹?”
齊宴清嘴上說著,可眼神卻一刻也沒從蘭稚身上挪開,“姨妹”二字,更是著重抬了聲調,似別有蘊意。
邊上的蘭錦慧一聽,只能干著急,使勁兒朝蘭稚使眼色,示意她拒絕,可蘭稚瞧都沒瞧她一眼,只軟聲乖巧:“多謝姐夫,只要長姐和姐夫不嫌麻煩,妹妹自是愿意的。”
“你長姐常說,這侯府里連個能說話的都沒有,你來了,她怎會不愿意?剛好她腿傷了,等你身子好些,也能照顧照顧,夫人,你說呢?”齊宴清似笑非笑地詢問蘭錦慧。
現在的她,早是騎虎難下,便是咬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了:“難為夫君一直記著我說的話,有妹妹在,自然是......好呢。”
“那我就不打擾長姐和姐夫說話了,先告退了。”
“等等。”齊宴清把她喚住。
蘭稚有意望了他一眼,又匆匆斂回目光,不失禮數:“姐夫還有吩咐嗎?”
齊宴清意味不明:“你的眼睛,和你姐姐很像。”
蘭錦慧心頭一緊,蘭稚卻是面不改色:“家中姐妹幾個,唯有姐姐姿容絕美,妹妹生得丑陋,哪敢和姐姐比。”
從尋芳閣出來后,蘭稚一路獨往春杏堂,這還是她進府以來,第一次這樣正大光明地走在侯府內,心中自是滋味百般。
園內,清流掩映,藤蘿披錦,林木蔥郁,有小徑四通八達,連著侯府內錯落有致的亭閣,拱橋相接。
周圍近處,假山疊嶂,枝葉斑駁,投與腳下的青石磚,是春日里的浮光掠影,和風竊竊,輕掃著她的發尾衣衫,步步皆是美景。
蘭稚還從未見過這樣好的春景,剛欲放慢步子觀賞,就被忽從身后罩上來的黑影,拽去了不見人的假山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