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稚雙手交疊于身前,跪在地上,俯首行禮,是面見長輩時最為尊重的大禮,而非常禮。
蘭稚低著頭,也看不清那二位的表情,只聽良久之后,侯夫人才開口:“你就是蘭家姑娘,是那今日在院子里跳舞的丫頭?”
蘭稚遲疑片刻,規矩答道:“是。”
“你把頭抬起來,我瞧瞧。”
侯夫人的語氣不重,聽不出喜怒,蘭稚也不摩擦,乖乖照做。
侯夫人看了兩眼,疑問道:“怎還擋著臉?”
“回稟夫人,外女染了風寒,用錯了藥,不慎生出面瘡,怕驚了旁人。”蘭稚答道。
“今日之事,是你的主意?”
侯夫人這樣一問,坐在那不敢吭聲的蘭錦慧,自是暗暗捏緊了帕子,生怕蘭稚把她給賣了。
蘭稚頓了頓,惶恐解釋:“是......是我的主意,原是見長姐摔了腿,近來心情一直不好,郁郁寡歡,小女愚笨,身份低微,沒見過世面,本想著都是女眷,以這種方式博長姐笑一笑,并無不妥,不想......不想丟了侯府的臉,還請侯夫人恕罪!”
侯夫人沒說話,而是頗有深意地看了蘭錦慧一眼:“錦慧,你起來。”
蘭錦慧不敢不應,扶著孫姑姑吃力地站起身:“母親。”
侯夫人斂正容色,將手里的杯盞重重擲在案上:“錦慧,你是蘭家嫡女,好歹也算是高門大戶出身,現在更是侯府長媳,怎能做出如此不識大體之事?今夜一過,侯府定會被人傳以色娛賓,以舞取樂,庸俗至極!更何況,她還是你的妹妹?你便是不要你蘭家的臉,我齊家的顏面,你總該顧著些吧?”
“兒媳知罪!”
蘭錦慧白著臉,也顧不得腿傷,趕緊跪在了地上。
說是家宴,廳中無一空席,可這滿屋的人,楞是安靜的落針可聞。
蘭稚跪在那,也不敢出大氣兒,耳邊卻隱隱聽到有人暗笑,似等著看齊宴清院里的好戲。
“行了......”
一直沒說話的老侯爺還是開了口,私底握了下侯夫人的手背以示安撫:“一家子難得吃頓安生飯,兒媳既非有意,便算了吧,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丑事被瞧去,無妨,無妨,哈哈,無關緊要的事,咱們齊家沒那么多規矩,且蘭姑娘外來是客,哪有叫人跪著的道理?”
“是。”
侯夫人溫聲點點頭,有老侯爺安撫,火氣明顯消了一半去。
“蘭姑娘,你入座吧。”
侯夫人一改剛剛威勢,面色和藹:“嚇著了吧?你也別見怪,咱們侯府雖為武將出身,不拘小節,可這該有的門規家風,也是亂不得的,不能真叫人覺得武家門楣,就是粗俗無禮,姑娘說呢?”
“外女明白。”
蘭稚老老實實坐在那,也無埋怨之色。
說罷,侯夫人才慢悠悠看向蘭錦慧:“你腿上有傷,也別跪了,吃飯吧。”
這事兒看似掀了篇,侯夫人也說說笑笑,恢復了和氣,可蘭錦慧始終提著一顆心,吃進嘴里的東西,半點味道都嘗不出來。
蘭稚小心吃飯,時不時往男席那邊看去,小汐伺候在身后,借著幫她夾菜時,小聲掩口介紹:“大公子邊上的是二公子,一直找大公子喝酒的,是表公子,比大公子年長些。”
“表弟,你總往女席那邊看什么,弟妹也不坐那邊啊?”表公子賀簡仁順著齊宴清的眼神往過瞧,看來看去,只能看見那個蘭家的小妮子。
“是好看。”賀簡仁湊到齊宴清邊上坐著,小聲嘀咕,“可我怎么瞧著,你那姨妹眉眼與弟妹有些相像啊?”
齊宴清眉目一動,轉眼看他:“像么?”
賀簡仁捏著下巴琢磨一番,砸了咂嘴:“像,又不像。弟妹更張揚些,那姑娘剛剛一舞,我也瞧見了,那可比弟妹......咳咳,人家是姊妹兩個,長得像點,實乃尋常。”
賀簡仁說著說著,似反應過來什么,把齊宴清重新打量了一番:“不對啊,平日里可沒見你對哪個姑娘這般掌眼過,今日是怎么了?難不成你......”
“來,喝酒。”齊宴清余光掃過蘭稚,笑而不語。
誰也沒注意到,此刻蘭錦慧正噙著淚,桌下的手都快把筷子給捏斷了,沒熬到席散,就稱身子不舒服,先回了。
散席后,侯夫人才叫人來問:“尋芳閣那邊,可有動靜?”
“少夫人回去發了好大的脾氣,砸了些不少東西。”
侯夫人面色如常,并不介意:“侯府的東西多,不怕砸,倒是那蘭家丫頭,不是個簡單的。”
“夫人是說......”
侯夫人輦著茶盞,思慮道:“今日后山的事,我都聽說了。蘭錦慧的肚子始終沒動靜,這兩年送進去伺候的,也都不爭氣,宴清碰都不肯碰,我怎么瞧著宴清今日護那女子的架勢,是不大對啊......
“云階,你好好盯著那邊的動靜,蘭家那不掌事的已經有一個了,可不能再出第二個。”
“是,夫人。”
尋芳閣內,孫姑姑將地上碎了一地的物件兒收了一輪,又被砸了一輪,蘭錦慧趴在榻上,抱著被子,哭嚎不停。
“少夫人快別哭了,待會兒大公子來了,瞧見可怎么是好啊!”
“瞧什么?你沒看見他今日看那***的眼神嘛!方才席間,他可看過我一眼?只盯著那***看!”
蘭錦慧哭吼著,反而越說越氣,憤然指使道:“你去,把那***給我帶過來,我非剝了她的皮,再把她丟出去喂狗不可!”
“使不得啊少夫人!”
孫姑姑連聲勸阻:“現今她已在侯夫人面前露了臉,若叫侯夫人知道您收拾她,又要說您不能容人。且您這個時候把她趕走了,萬一大公子真有此心,兩人出了府......可就不在您眼皮子底下了呀!”
“依奴婢瞧,那丫頭心計深重,又是個豁出去的,您把她惹急了,勢必要拉您下水,那您身子的事,定瞞不住了,您可是千尊萬貴的侯府長媳,與她孤注一擲,不值當!左右她那妹妹在我們手里,她絕不敢造次。”
“那你說如何!叫我忍了這口氣不成?”蘭錦慧喘著粗氣,掉著眼淚,不肯松氣。
“要想斷了公子的念頭,怕是不能從公子身上下主意,還得從根源下手......”
孫姑姑順手拿起地上的一罐脂粉,遞給蘭錦慧:“夫人別哭了,您看看,這是表公子特地差人送來的,說是能美膚除疤,您覺著,要不要奴婢去謝過表公子?”
蘭錦慧盯著那撒了大半的脂粉罐子,眉心漸漸舒展,再抬眼時,滿是陰鶩:“時辰尚早,你速去速回。”
雖是初春,夜里的風還是有些涼。
剛才席間不知怎么回事,那從未打過照面的表公子,竟跑來找蘭稚喝了兩盞子酒。
蘭稚不勝酒力,這會兒腦袋有些暈乎乎的。
回到春杏堂,一推門進去,忽見黑暗當中,榻上坐著一個人影,嚇得蘭稚險些叫出了聲,幸好及時反應過來,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蘭稚,過來。”
齊宴清喚了她一句,她很乖,沒拒絕,只是磨磨蹭蹭的,生怕被欺負了一樣。
齊宴清嫌她走的慢,起身把她薅到身邊坐著:“怕我?”
蘭稚晃了晃腦袋,暈暈的。
屋內仍是一片黑,齊宴清想看看她的臉,卻始終是霧里看花,怎么也看不清,惹得他心癢。
眼看齊宴清越湊越近,蘭稚背貼著床桅,已經沒地兒退了,只能羞怯別過頭去,嗡聲拒絕:“別......”
齊宴清笑了:“不想我碰你?”
蘭稚被這話挑得臉上火燙,難為情地把大半個身子都轉走了。
齊宴清卻不依:“那這樣吧,你親我一下,我今晚就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