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太子府,賀璋往軟轎邊上走,“太子少師的尸首呢?”
“回主子爺的話,已經卷了送回他府上去了,留了話,說太子此番通敵叛國有他的意思在里頭,他家里頭人再沒敢說什么。”
賀璋面上沒有什么神色,繼續往前走。
“主子爺。”近侍白春跟在他后頭,思索再三還是小心翼翼說出了口,“奴才覺著,這位章姑娘是不是著實不該卷進來?畢竟,再怎么著...她都還未正式成為太子妃。”
“眼下,戶部那邊說話就有幾處等著用錢,就指著這章家呢!您若是把章家給弄的不高興了,萬歲爺那邊是不是不好交代...”
“怕什么?她章家的錢還能挪出這漠國去?她章家的錢就是我們皇室的錢,只不過是暫時在他們章家放著罷了!還不是想什么時候拿來用就什么時候拿來用!萬歲爺斷不會因此動怒。”
“可是..”白春還是不解,一面掀轎簾一面搖頭,“您怎么就非得讓她到府上去當差,她一個皇商大小姐,她會伺候什么差使呀她...”
賀璋撩袍提步上轎,坐定,眸底漫上一層戾色,冷聲開口,“無端卷入這場紛爭,她當然無辜,可誰讓她是賀麟的心上人呢。”
“本王就是要讓他眼睜睜看著他自個兒這太子當的有多窩囊!”
“只要是他賀麟在意的,本王統統都要毀掉!”
“不會做?端茶倒水倒夜香她總會吧!伺候本王床笫之歡她總會吧!”
“一個商人之女,本王饒她一命容她近身伺候已是十足抬舉了她!”
見狀,白春不敢再言,放下簾子示意前頭的人趕緊走。
章宅。
章清壁回府,剛一邁入前廳,就被那陣勢嚇了一跳。
父母兄姐皆坐在廳內,氣氛壓抑。
顯然,太子府的情況,他們都已經知曉。
“父親,母親。”章清壁走上前,朝上首行了禮。
話音剛落,周氏便豁的站起身,徑直朝著章清壁跪了下去。
“母親這是做什么!”剛從太子府回來,章清壁腦子本就發怔,自己母親的這一跪,則更是讓她不知所措,也趕緊跪了下去一把扶住了周氏。
“母親有話好好說便是,您這般讓女兒怎么受得起啊...”
“小妹,母親說不出口,只能我這個做姐姐的來說了。”
章清壁轉過頭,大姐章清昭竟也跪了下來。
她有孕在身,已三月有余,肚子已經微微隆起,此刻含淚看著她,
“方才,八皇子的人來過了,太子爺的事兒,我們也都已經知道了。”
“小妹,我帶著你外甥求你了!你若不去,家業沒了,大哥的仕途沒了,你姐夫一大家子也得被咱們章家連累,這其中牽連,甚廣啊!”章清昭說著就要往俯身往地上磕頭。
“你好歹先去!往后,咱們家再慢慢兒想法子讓你出來!”
章清壁本以為她回到家里頭得來的頭一句會是關心她的安危,卻沒想到,會是這般跪地磕求她為一大家子獻身去。
太子賀麟尚且還在賀璋跟前掙一下只為不讓她受牽連......
可他的家人為了這份家業,為了大哥的前程,為了姐夫一家子。
竟無人在意她的名節,更無人在意她是否蒙羞...
心涼的透透的。
可又能如何?總不能叫她去死?好歹多活一日,興許還能想法子救出太子。
她是有這個念頭的,倒不是她有多喜歡賀麟,更不是她又有多想做那個太子妃。
救他,是為了她自己的名節,也是可惜他那么個人。
她了解他,今兒他看到那兩樣東西的神色,她一看就知道,這件事,他賀麟是被人構陷了。
章清壁深吸一口氣,一把扶住了章清昭,淡道開口,“大姐和母親不必這般。”
而后,眸光往一旁的章硯知和章仲文看去,“父親和大哥呢?無話么?”
大哥章仲文剛要開口就被周氏大斥一聲,“殿試三年一次!你年歲已不小,錯過這次,還要等到何時!”
聞言,章仲文一怔,嘆了一口氣垂下眸子不再去看章清壁。
父親章硯知則一直是緘默的。
緘默便是默認了。
沒指望了。
“好,我去,我去就是了!我這條命是你們給的,我索性豁出去便是了!”
她帶著滿腹委屈回到屋內,一夜無眠,次日一早天還沒亮,便聽得院內有了刻意壓低的說話聲。
“這時辰還早呢,就不能讓我們小姐多睡會兒么?”
“不成了,大夫人已經催了兩次了,趕緊把人叫起來梳洗穿戴吧。”
“媽媽真...”
章清壁起身下榻,披了件衣裳往梳妝臺跟前坐去。
外間小丫鬟正點燈,聽見動靜忙將大丫鬟銀鈿和金蕊都叫了回來。
“您醒了...”
“給我梳頭吧,外頭的話我都聽見了。”章清壁面無表情的看著銅鏡里那張臉,淡淡道。
蒼白,瘦削,烏黑發絲的襯托下像鬼一樣。
美是美的,卻像是被吸走了魂魄。
“小姐,大夫人院的鎖兒姑娘方才給您遞了東西。”
章清壁透過銅鏡,看到了銀鈿手里頭捧著的那方漆紅螺鈿錦盒。
“何物?”
銀鈿也透過銅鏡看章清壁,抿了抿唇,“奴婢不敢說..小姐自己看吧。”
章清壁正欲轉身去拿,金蕊頭也不抬,挑起她一縷頭發往后盤去,帶著些氣的口吻,“容易讓人懷孕的丹藥。”
“大夫人說了,太子倒臺了,八皇子前途大好,小姐盡快懷上八皇子的孩子,同嫁與太子也是一樣的。”
‘咣當’一聲,那方漆紅螺鈿錦盒被一掌拍在了地磚上,摔了個四分五裂。
銅鏡里那雙丹鳳眼唰的一下紅了。
銀鈿慌了,蹲身就要去撿,被章清壁大斥了一聲。
“不許撿!”
大夫人周氏那邊的人連著催了六次,卯正一刻,章清壁攜銀鈿和金蕊往前院走去。
她本以為大哥和父親怎么著都會送送她,卻是想錯了。
“小妹,鎖兒往你院里送去的東西,你可接下了?”
章清壁站定,眸光在周氏和章清昭的臉上掃了一圈,“大姐和母親未免太過著急了吧?你們愿意把我送到八皇子的榻上去,又怎知人家就愿意要我?”
“覺羅立敏說的真是沒錯,咱們這商賈之家,當真如此薄情寡義么?為了榮華富貴,就生生要把女兒往人家的榻上送......”
周氏冷哼一聲,揚著下巴看向章清壁,“那又如何?難不成,你是要讓全家跟著你和那個廢太子被抄家流放么!”
“你父親說了!你最好是盡快懷上八皇子的孩子!否則,只能把你從族譜上除名保全家了!不能為了你一個人斷送了其他族人的前程!”
這是裝都懶得裝了,章清壁登時滿腹怒意。
“既如此,也沒什么好說的了。”她怒目瞪視著周氏,“我真是懷疑,我究竟是不是你的親生女兒!天下竟有你們這樣的父母!”
聞言,周氏語氣越發焦灼起來,“我們這父母做的哪里不好了?供你吃供你穿把你嬌養到這么大,你回報我們不是應該的么?本以為能跟著你同萬歲爺做一回親家也好抬抬我們這商賈之人的身份!哪成想...”
“行了!不必再說了!八皇子府上我去就是了!我盡力保你們還你們這份生養之恩就是了!可是,懷他的孩子,萬不可能!你們趁早死了這條心!我已承御旨被賜太子!生是太子殿下的人死是太子殿下的鬼!”
“讓我去爬別的皇子的床,虧你們想的出來!”
說罷,章清壁紅著眼睛,抬腳就往府門外走去,全然不顧周氏在身后的咒罵。
到了府外,剛要上轎,便聽得身后有人說話。
雖聲線平靜,卻依舊聽得出里頭是有按捺不住的憤懟的。
“章清壁,你若真是個知廉恥的,便應立即自裁,而不是自行前往那八皇子府上去給太子殿下蒙羞!”
“你可是太子妃,現如今,卻要去伺候太子爺的兄弟,你這是要讓朝廷那些人把太子爺的后脊梁骨給戳破么!你不應該以死明志么!你們商賈人家出來的女子就這般沒有氣節么!”
呵,罵的可真夠暢快的。
她搭著銀鈿的手回過頭去看,那人清清冷冷站在墻根下,一張素的不能再素的臉上掩不住的疲乏和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