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國庫空虛,許是為充盈國庫,萬歲爺將她一皇商之女賜婚與太子。
只為兩廂安好。
她章家不敢違逆,只得應下。
太子賀麟眉目俊朗,儒雅和善,心性純良。
熟讀經史子集,御下寬厚仁義,身上絲毫沒有其他皇子們那些個暴戾習氣。
著實內外兼修。
數月相處來往,她心里頭雖還未對他生起情愫,可欽佩和欣賞卻是一點都不少的。
她原還想著,同這樣的男人在一處,成婚后感情應是只增不減,琴瑟和鳴。
怎知,還未成婚,便要遭如此大劫。
這暫且不說,現如今京中百姓皆知她已是既定的太子妃。
這會子,太子被抓,她倒要去伺候他的兄弟...
這等事若是傳了出去,不論是之于太子,還是之于她章家,都是奇恥大辱。
“好,你們說要帶走太子,萬歲爺的旨意呢?”
宦官一怔,顯然是沒想到她會問這么一句。
回頭往院內望了一眼,見沒動靜,這才支吾一下笑道:“旨意未下,只有口諭...”
這便不大對了。
章清壁薄唇緊抿,冷眼看著眼前的宦官,冷哼一聲,“太子犯法,太子妃卻要被罰到其他皇子府上去做差使,這真是歷朝歷代聞所未聞!”
“我要進宮見萬歲爺,我就不信,萬歲爺會下這樣的口諭!”
說到這里,她語氣輕了些,“我知道,公公您就是個傳話的。”又回了半個頭往后邊的人看了一眼,“這諸位大人也是奉命辦差。”
“我不為難你們,你們也別為難我,我沒有別的要求,只一件,你們今兒誰都別想從這兒把太子殿下帶走。”
“太子究竟有沒有罪,我陪太子進宮見了萬歲爺便知。”
她字字句句斬釘截鐵,那宦官心頭不禁一震,跪地的幾位大員也相互看來看去。
不愧為京中一等皇商之女,面上看著清冷寡淡,一派弱不經風之相。
哪里能想到,說起話來竟這般有條理。
這氣勢,簡直叫人懼三分。
“這...”
一時,眾人皆沒了主意,也回不來章清壁的話了。
章清壁心里頭總算是松了一口氣,知道這是個好時機,抬腳便要往外走,試圖脫身去尋賀麟。
那宦官見狀,趕忙上前攔人,“章姑娘,您走不得...”
其實這宦官只是擋在了章清壁的身側,并無對她有拉扯。
可從另一個視角看就不一樣了。
就在這時,影壁后一陣窸簌,緊接著,禁衛們嘩啦啦讓開了一大片。
一個人影閃了進來往廳上奔了來,一腳便將那宦官蹬的滾下了階。
“狗奴才!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太子妃如此不敬!”
章清壁猛地抬頭,那人已經跨到了她跟前把她緊緊護在了身后,一手還背在身后緊緊的拉著她的手安撫她。
她訝異極了,眾人一下子也都愣了。
誰都沒看見過這位太子殿下斥人。
今兒這是頭一遭。
他高出她許多,她站在他身后,才剛剛到他肩頭。
被他這么一擋,她的心不由得安下了不少。
他的脊背起伏不停,大喘著氣,煙青色的薄緞已被汗濕,后脖頸也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子。
這一看就是跑著回來的。
章清壁不由得鼻尖一酸,也緊緊攥住了他的手。
正垂眸抹淚,卻又見他右手里頭還緊緊提著一兜子果脯子,淚水更是奪眶而出。
那家蜜金桃的鋪子只開前半日,后半日便關店了。
她以為他今日是進宮去了,卻不曾想他是親自給她買果子去了。
他是太子殿下,想要什么樣的女人就有什么樣的女人。
可自萬歲爺賜婚后,他身邊便只她一人。
他如此敬她,護她,她便更不能在他獲罪后到他兄弟那里去伺候了...
這么一想,心頭愈發焦灼。
這叫她如何?難道要她去死么?
正想著,對面游廊下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撫掌聲,院內瞬間寂靜了下來。
“好,真好!好一對壁人!看的本王都感動不已了!”
章清壁探出半個身子循聲望去,幾個人正繞著游廊慢悠悠往這邊走來。
打頭的那人身形高瘦,身披一件暗玉紫蒲紋薄氅。
穩步徐行間,露出里頭的玄色寶相花緙絲錦袍,上綴金色鏤空云紋。
腰佩白玉帶,襯的他身形愈發挺拔修長。
烏發用金冠束了,一絲不茍,將那張臉襯的愈發的淡漠冷戾。
這張臉是俊朗的,只是...寒氣逼人。
不必問也知道這便是八皇子賀璋了。
這個人,章清壁還未曾見過。
不過,他名聲在外,她也略有耳聞。
他的母妃是皇家的包衣奴才出身,在他八歲的時候被打入冷宮,緣由不詳。
那之后賀璋隨宮婢活了一年,次年便被不能生養的皇后佟佳氏養到了身邊。
從此也算是終于入了老皇帝的眼。
被皇后看重養在身邊,這對一個皇子來說應是天大的恩賜。
可人人皆知這位八皇子自幼便少言寡語,滿腹深沉,那是多一個字都不肯說的。
“沒事,有我在,沒人敢動你,給,你昨兒不是念叨著想吃這個么。”賀麟轉身看了一眼章清壁,淡淡一笑將那兜子果脯遞到了她手里。
章清壁接過,心里頭卻難受極了,這都什么時候了......
說罷,賀麟斂了笑,轉回頭看向了階下,口氣生硬了幾分,“八弟!你究竟要干什么!”
“皇兄覺得呢?”賀璋負手站在階下,半邊唇角微揚,仰頭去看階上的人,沉聲開口。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五弟的事同你有關!我勸你現在趕緊帶著你的人退下!不然...”
“皇兄不必急著趕人,先看看這是何物吧。”賀璋轉頭朝身后的人揚了揚下巴,冷聲道:“給他送到跟前去。”
圖勒點頭應聲,提步上階,將錦盒開了往賀麟跟前遞去。
章清壁也看了,里頭是一張圖紙和一方私印。
那印她認得,正是賀麟的。
正想著那圖紙是何物,圖勒已經將其展了開來。
是一張邊關布防圖。
“這上頭的字跡,太子爺認得吧?”
章清壁心頭咯噔一下,沒錯,那字跡也是賀麟的。
她心頭一疑,正抬手要去攔著賀麟先別認,可還是晚了一步。
“是本太子的沒錯,你們又是從哪里得來的這兩樣東西!”賀麟蹙眉,伸手要去奪,可圖勒早已將物件收回錦盒中往階下走去。
“張衡帶兵前去攻打東麗,已有半年之久。”賀璋一面說著一面往四周踱出幾步。
一伸手,一株還未盛放的西府海棠就被他給折到了手心里。
他垂眸去看,用拇指將那花骨朵在手心里細細的捻了又捻,直至里頭的汁水都被他捻了出來,沾滿他整個掌心。
“前兒終于得勝還朝,卻不想...”
說著,他抬眸往賀麟臉上看去,眸光陰鷙,似笑非笑的,“那被俘的主將身上竟搜出了這兩樣東西。”
“皇兄,臣弟問你,這不是叛國通敵,是什么?”
“你...”賀麟抬手指向賀璋,正欲辯駁一番,可賀璋卻已經不打算讓他說話了。
“來人!還不趕緊把太子爺拿下!”
賀璋一聲喝令,登時好幾個禁衛蜂擁上前將賀麟押了就走。
章清壁甚至來不及反應就已經被幾個宦官給架到了一邊,那兜子果脯子也撒了一地。
“賀璋你混賬!你抓我可以!你別動章清壁!她還未正式入太子府,莫不說我無罪!就算我獲罪,也牽連不著她半分!”經過賀璋身邊的時候,賀麟堪堪用腳撐住地,轉過頭去瞪他,眼尾猩紅。
章清壁看在眼里,心里頭愈發不是滋味了,不忍他因她又惹怒了賀璋,哽咽開口,“太子殿下,您就別管我了...”
賀璋負手站立,像是見了什么笑話似的,看一眼章清壁,眸光又回到了賀麟身上,喉間發出一聲冷笑。
“皇兄,真是沒想到,你還當真喜歡上了這個皇商之女?”
“商人,最低賤的家世,滿身的銅臭味。”
“原來你喜歡的,竟是這樣的女子。”
“好,既然你這么喜歡她,臣弟定然會好好幫著皇兄照料她的。”
“你就安心去吧。”
“誰讓皇兄你通敵叛國?這下,證據確鑿,父皇也救不了你了。”
章清壁跪在廊下,有一瞬失神,待回過神時,眼跟前已經站了一雙玄色靴子。
起風了,暗玉紫薄氅一角在那靴旁翻飛涌動。
不必抬頭她都知道這人是誰。
“章清壁,本王給你一夜時間讓你想,你好好兒想,本王府上的那份兒差你要還是不要。”
“想通了明日一早自個兒往本王府上去。”
“當然,你不去也可以,你父親皇商的身份也就別要了,你們家的祖業也充了公,今年四月二十一的殿試,你大哥也不必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