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花樣好看,本宮喜歡的很。”
驚蟄剛過,連下了幾日的雨水,總算出了太陽。
陽光穿透雕花窗欞,零散落到灑了金粉的磚石上,泛起一道道道麟光,又折到殿中的立式西洋鏡里。
鏡中人斜斜披在身上的那匹料子愈發流光溢彩了。
“合您的心意就好。”章清壁端端立在鏡子邊上,微微側頭一起賞看,面上笑意不減,玉容貝齒,眉梢眼角皆是溫婉之態。
“母親知道這珍珠紗您喜歡的緊,這東西銷路又緊俏,這回我們綢緞莊子上回來五匹,便叫我都給您帶來了。”
“好孩子,替本宮謝過你母親,她有心了。”
“今兒午膳你就在這兒用吧,咱們一處,正好,今兒有太子少師拿來的白鯧。”
鏡子前的美婦人一抬手,侍立在側的兩個宮婢便緩步上前將她身上的那層紗給卸了下來。
二人一左一右搭架著,小心將其卷了,往屏風后走去。
章清壁上前,把人往小榻上扶去,接過宮婢瑤盤里的茶盞遞到婦人跟前。
“這魚刺少,味鮮,甚好,本宮想讓你也嘗嘗。”
婦人接過茶盞抿了一口,緩緩擱下,抬眸看著章清壁笑。
在她跟前,章清壁一向不會說出一個‘不’字。
抿唇一笑正要應,便聽得到外頭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剛回過頭去瞧,卻見一個宮婢已經跪在了外間,身子不住的打著抖。
似是跪都跪不住了。
章清壁的心不禁猛地一沉,立即斂了笑。
太子府規矩森嚴,宮人們素來不敢在主子娘娘們跟前失了儀態。
這個宮婢這般...可見要稟的不是尋常之事。
況且,這些日子,朝廷形勢很不太平...
有風雨欲來之象。
“這是怎么了?貴妃娘娘跟前,竟如此沒了規矩,跪都跪不住了?”立在一旁的蘇嬤嬤直了直身子,率先朝外喊了一句。
“回娘娘的話...”外頭那人說話都打了顫兒,那把嗓子都像是要散了架似的,
“咱們府被圍了!”
果然是大事,章清壁強撐著穩了穩身形,轉臉去看懿貴妃的神色。
“誰這么大膽子!太子府都敢圍!”懿貴妃一掌拍在炕幾上,騰的站起了身,眉眼凌厲的瞪著外頭那道影子。
“奴婢不知...只知道是大理寺和都察院帶著人來的...還...”那人已是哭腔,“還把太傅大人給...給當場砍了頭...這會兒尸首就在府門口呢...您趕緊瞧瞧去吧!”
話落,懿貴妃吐出一聲謂嘆,整個人又往榻上跌坐而去,眼睛睜得溜圓。
這消息好生驚心,章清壁堪堪穩住,伸手去扶懿貴妃,“娘娘,您萬不可著急,小心身子...”
懿貴妃已然是什么都顧不得了。
“太子呢?太子人呢!”
“太子還未回來,那幫人這會兒正在前廳立著候太子回府呢!說要緝拿太子,卻又不肯說是奉了誰的命,只說是太子通敵賣國...證據也已確鑿!”
話不曾聽完,懿貴妃已經一口氣短昏了過去。
“這不成了!先傳府醫吧!”見狀,章清壁正欲轉頭,卻猛地被人往一旁推了一把,整個人往一側栽去。
幸而被蘇嬤嬤扶了一把這才站穩。
可一口氣還沒緩過來,一道刀子似的眸光便直往臉上懟了來。
“章清壁!我不過才往后院去了一趟,我姨母便昏了過去,你是怎么照看的!”覺羅立敏命人將懿貴妃往內室抬去,轉頭怒目瞪向章清壁。
“***子,這事兒確實怨不著章姑娘,您就別...”
二人一向不對味兒,何況這會兒前院還有天大的事兒等著。
章清壁不愿同她們在這兒掰扯,抬手打斷了蘇嬤嬤的話,眸光淡淡看向覺羅立敏,“前院的事兒你已經得知了吧?若是不想太子出事,就別在這兒費功夫了,趕緊往前院去一趟才是正經。”
“呵,果然!這商賈之家的人就是薄情!”覺羅立敏唇角綻出一絲謔笑,語氣尖銳,
“章清壁,你才是既定的太子妃!怎么?這會兒看太子有倒臺之勢便不打算露面了?要做縮頭烏龜?莫非,你終于肯把這太子妃的位子給讓出來了么!”
章清壁深吸一口氣,眸子闔上又睜開,語氣平靜,“你想錯了,我從未想過要做縮頭烏龜,雖然我人還未正式入太子府,可將萬歲爺那道賜婚的圣旨接到手里的時候,我便知曉從今往后我與太子乃榮辱一體。”
“我只是想告訴你,太子人這會兒還在府外,我可以到前院出面會會那幫大人們,拖上會兒功夫。”
“可若有個人想法子給太子通個信兒會更好。”
“你若是真心疼太子,便趕緊想法子去才是!”
說罷,章清壁抬腳便往院外走去。
剛出了垂花門,目光所及之處便已是侍衛林立。
到得前廳一看,侍衛只多不少,黑壓壓一片,幾乎要把前院圍滿了。
章清壁生于商賈世家,雖自幼也跟著父輩見識過不少場面,可這些畢竟是朝廷的人,還是讓她膽寒不已。
可又能怎么著?懿貴妃已然昏了過去,太子又不在府中,也只能她這個既定的太子妃往這些人跟前走一遭了。
她強壯鎮定邁入前廳,還未站穩,站在殿中的五位大員倒也給面的很。
當即紛紛上前朝她行了個跪禮。
章清壁站在原地,垂眸睨了睨五人的頂戴,卻沒叫五人起身。
好半晌,才淡淡開口。
“大人們今日好大的官威,竟敢讓禁衛們帶刀闖太子府,還殺了太傅大人。”
“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中間一人垂頭回話。
章清壁的臉唰的一下白了。
殺太子少師,很明顯,這是一個很徹底的信號。
這無疑是要決然的扳倒太子了!
心頭愈發發緊,指尖攥著帕子,緊緊抿著唇,提著一口氣,“那...敢問大人,這是誰的意思?太子究竟犯了何事!太傅又何罪之有!”
話落,地上幾人卻一致緘默了。
章清壁正欲再開口詰問,身后傳來一道尖細飄渺的聲音。
“奴才來回章姑娘的話,這是八爺的意思。”
八爺...又是八爺....章清壁呼吸漸漸不穩了。
上月,老皇帝剛處死五皇子賀光。
據說是因這五皇子的門客暗中收取鐵礦紅利,查出其中有五皇子的授意。
而查出這樁事的,正是這位八皇子賀璋。
這事兒章清壁聽自己父親提過一嘴,說五皇子斷然不會蠢到如此地步,多是被人構陷而死。
死的冤極了。
這會兒太子又憑白的攤上了事兒,竟也是出自這八爺的手筆......章清壁心頭寒意漸漸升起。
她直覺這絕不是巧合,更像是有人存心要讓這些個皇子們一個一個的死。
老皇帝年邁,這是有人沉不住氣,要起勢了......
她緩緩轉身,一個太監已經立在了門坎外頭,上前一步朝她打了個千,起身看著她笑。
“這可真是巧了,姑娘今兒來的好,奴才便不必特意到您府上去傳話了。”
“什么話。”章清壁冷著臉。
“八爺叫奴才帶話給姑娘,太子罪名已定,姑娘若是不想自己和族人被牽連,八爺府上有一份差使是留給姑娘您的。”
“您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章清壁一頭霧水,“就算太子獲罪,我又為何要到八爺府上去?更何況,這會兒太子罪名還未定,太子是個雅人!一向溫良,怎會...”
她的話還未說完,那太監又是一笑,笑的章清壁渾身發冷,“素聞姑娘是個伶俐人兒,怎么這會兒卻糊涂了?那太傅大人都死了,太子還能活么?”
“您是既定的太子妃,太子獲罪,您理應被牽連,沒讓您章家一大家子死,已是我們八爺開了大恩典!您可千萬別鉆牛角尖兒!”
呵,殺兄弟,奪兄妻,這不就是明擺著的侮辱么!
他這是不僅要那個人身死,還要那個人的魂魄也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