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他從丹園出來。
走到回廊之處,抬頭望去,一輪皎潔的明月正掛在枝頭。
地面上落下一個小小人偶的影子,他下意識低頭,一大一小的影子格外和諧。
金陵,他終于來了。
這一場殘夢如約而至,幸運的是他有了故人的消息。
金陵殘夢,疏雪簌落,靜待故人相逢。
他的身后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像是從園子里傳出來的。
趁著微弱的燈光,徐姨剛跨過門檻,一眼就看到桂花樹下的謝庭桉。
男人側身而轉,將手中的人偶收到大衣的兜里,“徐姨。”
徐姨低聲應了一聲,樂呵呵說:“三爺,忘記拿傘了。”
男人目光微動,伸出手接傘,“謝謝。”
過了一會兒,徐姨并沒有離開。
謝庭桉像是早有預料一般,“您有話說。”
徐姨的臉色早已不如剛才一般,微微嘆口氣,“三爺,有些話我不知當不當說。”
偶爾有白雪從松枝落下的聲音,驚動夜晚的寂靜。
男人眸底黑色沉沉,“您說。”
聽見男人這兩個字,徐姨才松口氣,“三爺,我知京都會有一番變化,甚至比老太太預料的更大。”
“老太太讓我問您一句,您必須要走這條路嗎?”
遠處月光落在池塘上,雪色與月光折射在男人的側臉上,像是鍍上一層淡淡的光芒。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眸底積蓄了一層冷光。
他這才開口,“母親不是早就知道。”
徐姨并沒有驚訝,這個孩子終于長大,不再是當年靠人庇佑的少年。
她心思剛定,便微微轉身離開。
一道溫冷地聲音響起,“徐姨您的腿這些年好不好。”
徐姨眼里微紅,剛踏上臺階的動作停滯。
她立即開口:“挺好的,難得三爺記得。”
男人目光微頓,像是想起什么,“我回來了。”
夜里傳來一聲婦人的哽咽聲,徐姨心底涌過一股心酸,“我知道,我一直在等您回來,還他們一個公道。”
徐姨轉過身體,慈祥望著他,“三爺,您的這雙眼睛很像夫人。”
她說完便離開了。
謝庭桉立于樹下無言,有些事情是該了結一番。
他想。
無辜人枉死,有罪者當誅。
這眼前看似滿庭的喜色,讓他想起了當年的一地血色。
他身旁的絲綢翩翩飛舞,像是在留什么,卻又留不住。
他所住的園子叫“遇園”,離丹園不遠,牌匾掩映在白雪與綠竹中間。
里面按照徽式風格建造,東面環水,西面有一株梅樹。
剛踏入屋中,他眉心一動,轉眼之間看到屋子外進來一人。
來人眉目之間與他有幾分相似,那人手里還提著一個茶盒。
謝予珩剛進來,將東西放在桌上,便坐在一旁,“小叔,我今日聽說你去找“天欲雪”的老板。”
男人目光閃過一絲暗光,掛好衣服,“你認識她。”
謝予珩自斟一杯茶,放在他面前,“我哪認識,不過聽說這家店在金陵很出名。”
謝庭桉落座,端起清茶,“說吧!要我幫什么。”
謝予珩挑挑眉,果然這事瞞不過小叔。
他將帶來的東西推到謝庭桉面前,討好一笑,“自然是回京都的事。”
謝庭桉瞥了一眼他帶來的茶盒,徑直開口:“我的規矩你不是不知道。”
謝予珩撓撓頭,瞬間有些不好意思說:“小叔,我知道你一向不參與家中之事,但是你別忘記,你十一年前曾許諾過。”
當下他手中茶杯水面晃動半分,氣氛忽然凝固起來。
過了幾分鐘,謝庭桉深深看他一眼,“你確定要用這個承諾。”
某人默默舉起爪子,“是的。”
哇塞,小叔竟然答應了。
雖然說小叔和他只差了三歲,可他卻從小敬畏小叔。
人與人差別好大。
謝予珩剛回神,他發現對面人早已不見。
往前一看,他親愛的小叔正坐在書桌前,用手帕在擦一個人偶。
這好像還是一個姑娘。
他心中好奇幾分,不由得走過去想細細瞧瞧。
對面的人早有預料,將木偶用手帕包起,“送客。”
他身后的助手無奈做了一個邀請的動作,“大少爺,您該回去休息。”
謝予珩摸摸鼻子,有些心虛,“小叔,你不會是……”
這話還沒說完,周正川就感覺背后有一股冷氣涌起。
先生好像不太愉悅。
他使勁向謝予珩使眼色,祖宗,趕緊走。
謝予珩自知理虧,便趕緊離開。
房間瞬間安靜下來,男人小心翼翼撕開手帕,借著燈光凝視著那人偶。
夜里屋外的雪不知何時又下起,拍打著門窗。
夜深寂寥,風聲徐徐。
他的長指徐徐摸過人偶的五官,直到停到人偶的眼睛上。
人的眼睛是心境的窗戶,有些話無需多言。
周正川剛送人回來,就看到自家先生嘴角微彎。
他不由得微愣,這趟金陵之行,光是先生笑了兩次。
庭前夜幕沉沉,他卻覺得先生的世界有一絲亮光掠過。
屋子里響起一道溫潤的男聲,“是他放棄你的,虞同學。”
“金陵舊夢,就讓我與你共做。”
…………
金陵歷史悠久,這里自然傳統的婚喪嫁娶習俗也很好保留下來。
隨著時代的發展,有些禮節也簡化不少。
不過無論時代如何快速發展,當年的年輕人大多青睞中式婚禮,也許與這些年興起的“漢服熱”有關。
謝宅一傳出喜事,便有不少街坊前去幫忙。
這個小鎮上大部分人家受了虞家人的恩惠,謝老太太與虞家老太太關系又好,大家自然更加熱情。
有人自發去記賬,有人負責廚房,有人負責新房。
丹園,徐姨正替老太太梳頭,鏡子里的婦人眉眼溫柔大氣,久經大事。
老太太今天穿了一件水碧色蓮花紋的冬季旗袍,耳邊一對紅色的瑪瑙耳環微微晃動。
老太太沉思片刻,“今日庭桉沒在,太不像樣子。”
屋內落入難得的陽光,徐姨扶老太太起來往外走,“三爺傳話過來要見一個重要的人,說是他會及時回來。”
說完徐姨輕輕一笑,貼近老太太耳邊說了一句。
老太太轉瞬眉開眼笑,又傲嬌幾分,“哼,就得給他點教訓。”
園外響起一道聲音,“老太太,虞老夫人和虞小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