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桐站在偏殿之中,殿中燭火通明,燭光照得她的臉半明半暗。
皇帝踱步來到殿中,令桐回過頭,他的父親一身玄色常服,衣擺繡著的祥云金龍的團紋透露著皇帝的威嚴。
令桐上前俯身一拜,“給陛下請安。”
皇帝不急不慢的走到上座坐下,他清咳一聲,“起來吧。”
皇帝看著令桐,他的這個女兒從不與他親近,自從她的母親王氏去世后,曾有整整三年不和他說上一句話,如今獨處的局面,他倒是有些不知如何處理了。
“在廣明宮一切可還好?”
令桐抬起頭,清聲道,“承蒙陛下恩典,一切都好。”
皇帝細細看著令桐,不由得一陣唏噓“許久不見,你越來越像你的母親了。”
“我還以為陛下早就忘了母親的樣子。”
皇帝感慨萬千,“前朝有人提起,王氏是朕的發妻,當被追封為皇后,你可是要為你的母親求一份哀榮?”
令桐聽皇帝幾次提及母親,知道他是為了轉移話題,但母親的事對令桐來講,也是頭等大事。
“若陛下愿意賜予一份哀榮,我……,兒臣與令決,定會感念陛下恩德。”
皇帝從手邊拿出一卷早就寫好的圣旨遞給令桐,“朕已經叫禮部準備好追封王氏為文懋皇后,待皇陵建好,便遷到那里去。”
令桐接過旨意,拜謝道,“謝陛下圣恩,只是兒臣還有一事相求。”
皇帝的臉色有些不悅,正色道,“這旨意原是朕準備明日給你的,既是全了朕與王氏夫妻一場,也是對你的補償,事情就到這吧,不要仗著朕的放縱,得寸進尺。”
令桐挺了挺腰板,目光如炬,她強忍著情緒,盡量放緩語氣,“兒臣并非無理取鬧,而是在南書苑時與姜娘子有幾分交情,如今兒臣獨自一人在宮里,希望能有姜娘子作陪,還請陛下允準。”
皇帝看著令桐堅韌的神色,他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在桌案上,“想必你已經知道,朕將姜氏賜給了柏將軍,宣一個臣子的妾室入宮陪伴公主,只怕不妥。”
“陛下,柏將軍得陛下恩賞已是莫大的榮幸,若陛下下旨,他還能抗旨不成。”令桐再次深深福了一禮。
皇帝冷哼一聲,“抗旨?朕看抗旨的不是柏岐,是你吧!這些話不要再提了,莫要為了一個女人,叫臣子離心。”
見皇帝要走,令桐急道,“陛下!”
皇帝腳步一頓,“你如今該喚朕一聲父皇!”
令桐膝行幾步到皇帝身前,攔住皇帝的去路,“陛下,兒臣只有這一個請求,還望陛下成全,以后絕對不會再來叨擾。”
皇帝居高臨下的看著跪地不起的令桐,曾幾何時,年幼的令桐也這樣跪在地上求他去看看她的母親,皇帝心念微動,伸出手想要扶令桐起來。
皇帝的手還未伸出去,邢公公就著急忙慌的過來,“陛下,奴才有事回稟。”
皇帝縮回手,背過身去,“說吧。”
邢公公為難的看了一眼令桐,“是柏將軍府的事,柏將軍的妾室姜娘子歿了,乃是用匕首自盡而亡。”
令桐猛的抬起頭,不可置信道,“什么!”
令桐扶著酸痛的腿站起身,她緊緊咬下唇,牙齒咯吱做響,她甚至能聽到牙齒打顫的聲音,邢公公見狀連忙上前攙扶,“殿下呀,您莫要太過傷心了。”
皇帝臉色變幻,他捻著手上的扳指,沉聲道,“柏府那邊可說了什么?”
邢公公對著皇帝一禮,“回陛下,據柏將軍府的人回稟,姜娘子聲稱不甘受辱,愿以死明志。”
皇帝轉過身,微怒道,“受辱,姜氏為何受辱,是不滿朕的賜婚,還是柏府有人蓄意刁難?”
邢公公小心的低下頭,他的余光瞥向令桐,有些不忍道,“聽說姜娘子,她似乎尸身有傷痕,奴才也不曾親眼所見,具體如何,奴才也不能具知,請陛下恕罪。”
令桐眼中含淚,她只覺得滿心悲憤,明明皇帝已經有所松動,若她再堅持求情下去,未必沒有轉機,可藍汜十八歲年輕的生命就這樣折在了柏府。
邢公公見這父女倆都不作聲,他只得勸道,“這姜娘子雖為妾室,但也是陛下賜婚,如今這般,難怪公主會傷心。”他看向令桐,“公主,發生這種事,誰也不能料想。”
令桐雙目通紅,她抬眼與邢公公對視,邢公公微不可察的對她搖了搖頭。
令桐轉過頭,斂去眼中的恨意,再次恭敬的跪下,她重重的磕了一個頭,哽咽道,“陛下,柏府無禮,竟敢逼死陛下親賜的娘子,還請陛下明鑒。”
皇帝嘆了口氣,“柏岐這次有負皇恩,只是姜氏是自盡,便罰柏岐一年的俸祿,以作懲戒吧,你還有什么求朕的?”
令桐雙頭死死握住,她平復著起伏的心緒,“請陛下恩準將姜娘子的尸身送還益城,讓姜娘子魂歸故里,再則兒臣想去送一送她。”
皇帝眉頭一皺,“你貴為公主,這種事不是你該去做的。”想到令桐痛失好友,皇帝也不忍太過絕情,只好道,“你若在宮中寂寞,朕便召武平伯家的徐三娘子來陪伴你吧。”
令桐默默道,“謝陛下恩典。”
令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上元宮的,一路上她都渾渾噩噩,春雨看在眼里,滿是心疼,卻無可奈何。
藍汜的一條命,卻只換得柏岐罰了一年的俸祿,多么可笑,從前她百般乞求皇帝要藍汜回鄉,如今“得償所愿”,只是回去的藍汜再也不會哭,也不會笑了。
柏岐虐待皇帝賜婚的貴妾之事鬧得沸沸揚揚,可陛下并未重罰,說來說去不過是一樁風流之事,沒人會去憐憫柏府無辜去世的女子們。
令桐懨懨的躺在廣明宮兩天,春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正在殿外發愁,就看到門口進來一位身著淺綠色長裙的女子快步而來。
春雨上前行了一禮,好奇道,“不知您是?”
碧沁擺擺手示意春雨起來,“我是武平伯府的徐三娘子。”
春雨聞言一喜,“原來是徐娘子,娘子可算來了,公主見到娘子定會開心的。”
碧沁推開門,見令桐呆呆的望著床上的紫色紗幔,碧沁坐在令桐床邊,“令桐,我來了。”
令桐見是碧沁,她猛的坐起身,“碧沁,真的是你嗎,你還好嗎,有沒人欺負你。”令桐拉著碧沁不放心的打量著她,見碧沁一切安好才略略安心。
碧沁點點頭,“我沒事,令桐,徐府沒有人敢對我不好,我的武功你是知道的,從前在宮里我無法伸展拳腳,如今歸家了就不一樣了。”
碧沁說罷,從袖中取出一柄匕首,她撫摸著刀柄上鑲嵌的碧色寶石,喃喃道,“這把匕首名叫寒月刃,原本是我及笄時父親送的禮物,后來我把它帶進了宮,出南秋苑那日我不放心藍汜一人回鄉就把它送給藍汜當做防身之物,卻不想最后藍汜是用它結束了自己,令桐,你說是不是我害了藍汜?”
令桐接過寒月刃,這把沾染了藍汜鮮血的匕首,她用力一拔,匕首出鞘閃著刺眼的幽幽銀光,匕首上反射出的令桐雙眸的倒影,她一把將其收回刀鞘,聲音冷冽道,“這怎么能怪你呢,始作俑者是誰們,你我心里清楚,藍汜的仇我不會忘記。”
碧沁神色黯然的點點頭,“這把匕首我不想再留在身邊了,令桐,你若是愿意我就把它留在你這,我想,也只有在你這,它才能發揮出它的作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