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公公是皇帝身邊親信,能陪著令桐忙了半日已是不易,令桐自然不好再留他。
送走了邢公公,令桐獨自坐臥在貴妃榻上,她為賢妃之時,這廣明宮雖無恩寵,卻也不至于如此冷清,令桐放眼望去,除了宮門口的侍衛和院子里負責灑掃的太監,竟是沒有旁的宮人在了。
宮變那日,令桐的貼身女官晴娘死于亂軍之中,其余親信也都被羈押不知死活。
晚膳時間,令桐頗有些食不知味,旁邊侍膳的宮女是晚間才分到廣明宮的,此時正小心翼翼觀察著新主子的動向。
令桐輕輕放下筷子,溫聲道,“你叫什么名字?”
春雨忙跪下,答道,“回稟公主,奴婢名喚春雨,是邢公公指來侍奉公主的。”
令桐點點頭,隨口道,“快起來吧,不必行此大禮,你從前在哪個宮伺候的?”
春雨忙不迭的站起身,態度恭敬道,“奴婢從前在建梧宮侍奉,后來去了御膳房,幸得邢公公抬舉奴婢前來侍奉公主。”
建梧宮,那是從前季雪瓔的住處,令桐想著不由悲從心來,“倒是不曾見過你。”
春雨見令桐心情不佳,知道自己許是說錯了話,勾起了令桐的傷心事,“奴婢只在殿外侍奉,不曾見過主子們,公主不認識奴婢也是正常。”
令桐深吸一口氣,勉強笑笑,“也是,既然你以后跟著我了,我定不會虧待你,只是你若有二心,我也不會養虎為患。”
春雨忙道,“公主放心,公主是奴婢唯一的主子,奴婢定無二心,一心侍奉公主殿下。”
雖然廣明宮不是什么好去處,其他宮女都托關系,想要往莊貴妃、瑞妃宮里伺候,再不濟靜嬪那里也是個好去處,可偏偏春雨被邢公公看中指派來樂成公主處,令桐身份尷尬,眼下即使封了公主,也不一定會有什么好的前程,可是想想在御膳房受人欺負,連月例銀子也保不住的日子,春雨覺得還是跟個隨和的主子來的更好。
這邊剛撤下晚膳,令桐便聽到門口的太監通報聲,“靜嬪娘娘駕到!”
門口宮人們簇擁著一位身著華服錦衣的女子,靜嬪今年不過二十八歲,比令桐的父親足足小了十歲,多年未見,靜嬪風姿依舊,她的面上永遠都是笑盈盈的,讓人看著如沐春風。
令桐正要起身行禮,卻被靜嬪一把扶住,“桐兒,許久不見,你瘦了許多,也憔悴了許多。”
令桐摸摸自己的臉頰,是嗎,她從南秋苑出來還不曾照過鏡子。
令桐不在意的笑道,“卉姨,不,如今該喚您一聲靜娘娘了。”
靜嬪拉著令桐坐下,“稱謂而已,你知道的,我從來不在意這些,真是苦了你了,在那種地方待了這么久,本來,今日阿決要來看你,但天色晚了,他再進宮也是不便,只好讓他過兩日再來了。”
令桐嗯了一聲,感慨道,“您與阿決一切安好就行,我的事,不必牽掛,免得惹了陛下不痛快。”
靜嬪的手搭在令桐嘴邊,她搖了搖頭,“桐兒,陛下的不是,只能記在心里,不能放在嘴上,夫人還未追封,我便聽說陛下準備冊立裴氏女為后,另冊謝氏女為妃,一旦新后入宮,夫人再想有個名分就難了。”
令桐望向窗外,“母親她去世前都不覺得自己是蕭氏婦,皇后的追封對她來說也是枷鎖。”
靜嬪聽令桐如此說,不免有些著急,“夫人待我恩重如山,就算她自己不在意名位,可以后你和令決怎么辦,總不能你們的母親身為原配卻無皇后尊封。”
靜嬪握住令桐的手,堅定道,“桐兒,陛下這幾日定會召見你,趁著陛下對你還有愧疚之情,要好好利用這份心,為你自己打算打算。”
靜嬪走后不過兩日,令桐就得到消息,令決要來廣明宮探望,令桐也沒什么可準備的,只是叫春雨做了幾道令決從前愛吃的糕點。
令桐端坐在窗角處,不急不慢的斟了兩盞茶,令決進來時,還冒著熱氣。
“長姐!”
迎面進來的少年身姿挺拔,容貌清俊,他的嘴角掛著溫和的笑,一步步朝著令桐走來。
令桐忽然有些恍惚,半年前的記憶涌上心頭,彼時的令決跟隨他們的父親在宮宴上對兆帝發難,蕭氏一族豢養的兵馬闖進宮里,令桐親眼看著十四歲的令決手執長劍,一劍貫穿兆帝身邊親信的身體,溫熱的血噴灑在令決的盔甲之上,而少年面色不改,拾起旁邊嚇得瑟瑟發抖的宮人掉落的手帕擦了擦長劍上的血,沉穩的站在他父親身后,冰冷的看著還在做困獸之斗的兆帝。
兆帝是怎么去的,令桐不知道,她只知道如今的皇帝說兆帝是有愧大兆列祖和大兆百姓,在禪位紹王后于太廟自盡而亡,天子發話,沒有人敢再去質疑真假。
見令桐沒有反應,令決伸手在她的眼前一晃,疑惑道,“長姐,是我,阿決,長姐不認識我了?”
反應過來的令桐搖了搖頭,柔聲道,“沒有,只是覺得阿決長大了,也長高了,聽聞陛下很看重你與令宇。”
仿佛那日令桐見過的令決是她的錯覺一般,眼前的令決還像幼時一樣,得到姐姐的夸獎就得意的揚起了頭,“那是,我已經不是小孩子,如今父皇登基,我身為皇子自當為父皇效力。”
可他說著說著,臉色逐漸陰沉了下來,“不過蕭令宇他仗著他的母親莊貴妃得寵,便自命不凡,覬覦東宮之位。”
皇帝為紹王之時,令決是他的嫡長子,是名正言順的紹王世子,可他登基后,令決卻沒有成為太子,雖然皇帝現在更倚重令決,但還是叫他心下不安。
令桐看著令決忽明忽暗的臉色,嘆了口氣,令決還是年紀小,并沒有做到能完全隱藏自己的內心。
令桐將茶盞輕輕往令決面前一推,“那你呢?是否也對太子之位有所圖謀?”
令決目光正視令桐,重重的點了點頭,“自然,既是屬于我的東西,為何要拱手讓人,當年母親被迫生下我,不就是為了要一個擁有蕭氏王氏血脈的繼承人嗎?長姐,你也是支持我的吧?”
令桐沉痛的閉上眼睛,她的母親王夫人生下令決后就血崩而亡,她被父親關在院子里都沒有機會再見母親最后一面,她不愿再想下去,拿起面前的茶盞一飲而盡。
在外等候的春雨敲了敲殿門,提醒道,“公主、向王殿下,陛下身邊的萬公公來了。”
“宣他進來吧。”
萬公公跟著春雨進來,對著令桐令決行禮道,“奴才給樂成公主,向王殿下請安。”
令桐抬了抬手,示意萬公公起來,“是陛下有事?”
“是,陛下宣公主殿下于明日申時去上元殿覲見。”
令桐心中了然,“煩請公公告訴陛下我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