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溫庭郁從前對沈嬌的記憶只有短短數面,但那樣一個看著柔柔弱弱的女子,是如何做到像今日這般殺伐果斷,狠絕利落?
而且這種手段,竟然隱約還透著一股熟悉感。
溫庭郁放下藥碗,對子路交待道:“一定要打聽清楚,那個沈嬌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才從伯爵府脫困出來的。”
子路欲言又止,還是強自按下心頭疑惑,怏怏的出去辦事。
到傍晚他便回來了,一見溫庭郁,便悄聲道:“大公子神機妙算,這里頭果然有貓膩!”
溫庭郁忙細問緣由,子路合盤脫出。
溫庭郁聽完全部過程后,坐在那兒靜默不語。
華京城里一個最末流的商戶孤女,家財萬貫,上無雙親照顧,下無子嗣扶持,入贅的夫君又是個白眼狼,身邊群狼環伺。
這種困局,若非心智堅強,手段犀利,是萬不能破解的。
子路也一副絞盡腦汁的模樣,在一旁小聲自言自語。
“按說沈嬌這樣的身份,哪里能有機會探聽到京中勛貴人家的內情?可她竟然還敢把大長公主的名號給抬出來,當真是不知道這話說出來要犯忌諱的。”
溫庭郁抬眼吩咐:“明日你去沈府,替我約沈嬌出來見個面。”
他心中有疑惑,需要見到人之后才能確認。
子路一聽,卻是如臨大敵,連連擺手說不行。
“大公子,您如今自己的身子骨都成了這樣,這旁人的閑事,就不必要管了吧,橫豎那段冤孽也都已經過去好久了。
且難得您現在還有老太君親自護著,可是國公爺和秦夫人那邊,指不定哪天就要過來為難,您還是先把自己的身子好好調理妥當,那才是正經!”
溫庭郁知道子路又在擔憂他要像從前那樣不管不顧出門胡鬧,白了他一眼。
“你要是不去邀約,我便稟報祖母,說你昨日給我吃了壺冷酒。”
子路欲哭無淚,終是悻悻的下去安排了。
溫庭郁頗為感嘆的看著子路的背影。
若說這個世界上只有最后兩人不會背叛溫庭郁,那便是祖母老太君,和這個自小陪伴長大,又親力照顧他臥床七年的長隨子路。
原身溫庭郁,是這府里的嫡長子。
母親梅氏出身平凡,只是個小門小戶的碧玉。
那時侯府就已經很沒落了,溫希泊在家中也不受寵,便被安排下這門親事。
起初夫妻恩愛,琴瑟和鳴,但隨著溫希泊被臨危受命,頻頻出征,夫妻聚少離多,感情也逐漸轉淡。
后來溫希泊南疆大捷得勝歸來,承襲了侯爵,又遇上皇上為分瓜昔日鎮國公主舊部,拉攏朝中武將,他被破格提拔,封了祁國公。
成了朝廷上炙手可熱的新貴,這位新晉國公爺卻做出一件駭人聽聞的事。
他貶妻為妾,向皇上請封他身邊跟隨多年的醫女秦氏為正妻,這便是后來的國公夫人。
當秦氏帶著一個十二歲和一個十歲男孩,站在梅氏面前時,她這才知道自己已被夫君背叛多年。
她過去問他的時候,溫希泊卻憤然道:“當初娶你時,我便就很不情愿,你出身卑賤,如何能與我相配?
我和霜霜在南疆風餐露宿醉臥沙場的時候,你在京城錦衣玉食,還把郁兒養成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紈绔模樣!
讓你做公府貴妾,已是抬舉,你休要得寸進尺再來鬧!”
梅氏悲戚含淚,只能默默退出院子。
自他出征,梅氏沒有一天不在擔驚受怕,常年茹素,為他祈福。
聽聞他即將凱旋,她去佛堂還愿,愿意折壽十年。
卻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貧賤相伴,甘苦與共,換來的竟然是這番下場。
膝下雖有一子,也養成了這肆意妄為,三天兩頭闖禍的性子。
更叫她接受不了的,是秦霜霜對她說過的話。
“夫君同我說,他當初迎娶姐姐只是一時興起,誰叫姐姐年輕的時候確實長得美呢?
他雖與你生下一子,卻從未想過要讓這個孩子將來承襲爵位。
他是故意不管教的,便是要縱得溫庭郁不知天高地厚,聲名盡毀,永永遠遠失去襲爵的可能。
他心中視為繼承人的孩子,只有我的霑兒。
姐姐,夫君這些年來,竟然從未愛過你一天呢!”
梅氏沒有挨得過去。
三尺白綾,一封遺書,便草草結束了這條性命。
十八歲的溫庭郁得知了母親的死訊,拿著劍便朝秦氏沖了過來。
他哪里知道這世道人心險惡,真正能殺人的從來都不是刀槍劍戟,而是一顆淬滿了劇毒的心。
他被打得皮開肉綻,被溫希泊發配到青州,去給祖先守陵。
去青州的路上,他又遭遇賊寇,受到重襲,雖在護衛竭力相護之下勉強保住了性命,卻成了僅靠一口氣吊著,與死無異的活死人。
子路持拜帖來沈府請見沈嬌的時候,她正悠閑的坐在豬圈旁邊,看著籬笆墻里面的陳家這一干人等,被逼著吃豬食。
“陳良仁現在躲在哪里?你們最好實話說了,也省得受這個罪!”
里面的人無一不是痛哭流涕,只說不知。
沈嬌不禁冷笑,“不肯說是嗎?那就繼續在里頭待著,也別以為躲起來我就沒轍了,他就是逃到天邊,我都能把他捉回來扔到地獄去!”
為什么伯爵府的人會突然上門來找她,還口口聲聲說要放她的血。
把那日陳良仁趴在墻頭偷看彤兒的模樣一看,就能猜出前后原委了。
自己沒本事翻身,便想借他人之手來殺人?
這算盤珠子打得倒是響亮,只可惜一腳踢到了鋼板上。
里頭的陳家人一聽,個個又是叫苦不迭,卻又無力反抗。
看著這一家子狼心狗肺如今的慘狀,烏嬤嬤心里覺得解氣的同時,也擔憂夫人今日這事,會不會做得有些過了。
但夫人正在氣頭上,她也不敢直接上前規勸,便就扯開話題問:
“那祁國公府那邊,夫人是不是出去應酬一下?”
沈嬌翻了個白眼。
“什么不入流的國公府?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