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七日的路程,蘇天佑和小安卻在路上整整折騰了九天才到達陳家村。前面幾日本來很順利,誰料到了松河縣當晚便下了一場小雪。小雪過后,從松河縣城到陳家村的路就結滿了薄冰,變得濕滑難行。定好的馬車走了沒多遠車夫就犯了難,馬兒走走停停不愿向前行,蘇天佑不想強人所難,和小安一商量,就讓車夫趕著馬車轉頭回去了,他們兩人自個兒步行進村。
路雖難走,路上的行人卻是不少,大多數是背力的漢子。他們都背著那種上面寬,下面窄的有大半人高的背簍,背簍里裝滿了各種生活必需品,遠遠望去像一座小山趴在他們背上。他們的手上都拿著根“杵”。這根杵形狀奇特,大概有人的腿那么長,上邊手握住的部分加了一個小小的橫杠,下邊是尖尖的。因為背上的貨太重,漢子們中途還是需要要停下來歇息的。身上的背簍卸下來雖然不太難,但要再背起來若沒個人幫忙的話那是相當費勁的。“杵”的出現就解決了這個問題。需要歇息的時候他們就把手中的“杵”直接支到背簍底下,杵的那個尖頭就會直接戳進地里去,背簍穩穩地擱在杵的橫杠上,只需背稍微帶點力杵就能撐住背簍,這樣他們的雙手就能暫時得到解放,給自己擦擦汗,喘口氣,甚至啃幾口干糧,他們管這叫作“打杵”。漢子們通常三五幾個聚在一起打杵,這個時候大家能聊上幾句,唱上幾句山歌,講上幾句笑話,哈哈大笑幾聲,把疲勞和憂愁拋到九霄云外去了再繼續趕路。
蘇天佑和小安在路上也和幾個漢子聊了一路,他們都是這附近四鄉八里的,走著走著便在叉路口分開,各自往自己的村兒里去了。令人驚奇的是走到最后,路上居然只剩下他們兩人,這么多背力的漢子里面竟然沒有一個是陳家村的?按理說陳家村與松河縣城的距離并不是特別遠,冬天正是農閑時節,精壯勞力趁空出來背力掙錢歷來是本地傳統,幾乎家家戶戶都這么做,誰承想步行了兩日,他們沒有遇到一個陳家村的人。
蘇天佑和小安到達陳家村了一刻也不耽誤,直奔村正家里。大概是冬天,天氣又不大好的緣故,大白天也沒有幾個人在外面溜達。
村正一家也都呆在堂屋里圍著一盆碳火烤火,火里埋著幾粒豆子正燒得噼啪作響,爆得滿屋生香。
蘇天佑和小安在濕滑山路上行了兩日,兩人的鞋自不必說,小安的衣衫下擺上都沾了一圈泥濘。蘇天佑進村之前先在道旁的枯草上擦凈了鞋底的泥。小山看看自己,又上下打量蘇天佑,心里嘀咕,“蘇先生這通身上下一點泥點子都沒有,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坐著馬車來的呢。”小安本來是個散漫慣了的,這次在進屋前也忍不住整了整衣襟,撣了撣衣衫上的土。
村正看了一眼小安從懷里掏出的衙役牌子,立馬陪著笑臉將二人讓進屋,引到火盆邊就座,“大人,這邊坐,這邊暖和。”村正老婆將孩子領進里屋,火盆前除了蘇天佑和小安,只剩下了村正和族長父子。
族長想要站起來見禮,老人家上了年紀,天冷又穿得厚重,行動笨拙緩慢了些。蘇天佑坐到族長的右側椅子上,伸手扶他坐正,“老人家切莫多禮,晚輩愧不敢當。”族長連聲稱謝,敲了敲自己的膝蓋,“唉,老了,別的還好,天一冷這膝蓋就痛得受不住,還請大人見諒。”他唉嘆了兩聲,便問蘇天佑:“大人可是為春生的事而來?”
蘇天佑心道這老人家腦子清楚又很干脆,倒是好打交道得緊。他欠身笑道:“老人家不必如此客氣。晚輩并非官府中人,晚輩蘇天佑,一介平民而已。不過老人家料想不錯,晚輩正是為陳春生而來。”族長一時間有些迷惑,他看了看自己的兒子,村正也是滿臉疑惑。小安拿著的確實是官府的衙役牌子,他對蘇天佑態度恭敬,加上蘇天佑這通身的氣派,任誰也會自然而然地認為這個年輕人是官府中人。
小安倒是見慣不驚,大大咧咧地說:“這位蘇先生雖非衙門中人,但出來辦事,我們大人交待都是要以他為尊。”這話說得含糊卻唬人,深山里的百姓本來就老實膽小,聽得這樣一說,對蘇天佑越發恭敬起來。
族長抬了抬手,囑咐村正,“看蘇先生和這位大人都挺累的,天兒不早了,快叫你媳婦把飯做上。”村正陪坐在另一側的椅子上,搓手笑道:“這等小事還要父親吩咐?您放心吧,肉已經下鍋啦!”小安聽得這樣一說,鼻子里果真聞到了一股肉香,頓時勾起了肚里饞蟲,腹中響起了“咕嚕”聲。這一聲動靜不小,身旁三人都齊齊轉頭來看他,小安也覺得不太好意思,搔了搔頭,“嘿嘿,確實有點餓啦——”
族長拿起靠在火盆邊的一根木條在火盆邊兒的炭灰里扒拉,扒拉出一根玉米和一個土豆。他用手撿起那根玉米遞給小安,“來,大人,先吃點這個墊墊肚子,鄉下也沒啥好吃的。”玉米葉子并沒有扒,被炭灰捂得外頭那一層殼子已烤焦了,黑乎乎的。小安大喜,一把接過,一呲牙,玉米差點兒掉到了地上。族長呵呵一笑,“大人,小心點兒,當心燙——”是真燙啊,小安將玉米在手里搗來搗去,過了一會兒才將玉米葉剝掉,熱氣冒出來,一粒粒玉米被烤得金黃,香味撲面而來。
族長又將烤好的土豆遞給蘇天佑,這一路走下來確實餓了,天佑也沒有推辭,接過土豆,只一會兒就把皺巴巴的土豆皮剝得干干凈凈,他將剝掉的土豆皮都有序地放在火盆邊上,整整齊齊的,絲毫不見凌亂。
吃完土豆,他輕輕拍了拍手,盯著火盆里細白的炭灰說:“這炭可真不錯!”
族長點點頭接過話茬說:“咱山上不缺好柴,自個兒村兒里的炭窯燒的。”接著他嘆息道,“說起來,這炭還是春生砍的柴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