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過一日,我心中就慌亂一分。
包袱里的金銀早已沒了蹤跡,只剩下兩吊銅板。
我也曾去鋪子里尋過,可臨街的掌柜都說王啞巴已經好幾日沒開門做生意了。
也就是說,三日前,王啞巴便帶著家中全數的金銀走了。
他去哪兒了呢?
沒人知道。
街頭巷尾的流言愈演愈烈。
有人說我娘與陳清河私奔時,原就是不愿意帶上我的,是我自己卷了包袱非要跟著,眼看上不了馬車,這才大喊大叫。
人人都說,我小小年紀,心機手段卻不淺。
「都說聾子眼睛亮,瞎子耳朵靈,那王啞巴雖糊涂了一回,如今卻看清了,什么瓜下什么籽,這娘倆都不是好東西!」
一時之間,那些從前憐憫的目光都變成譏笑,刀子似的將我剮成片。
第四日,王啞巴還是沒回來。
趙嬸子看不下去了,關了半日鋪子,將我領去了阿奶家。
路上她拉著我的手,一邊說我娘不知好歹,眼皮子淺,又一邊說王啞巴處事不正,便是不要我也該說一聲,哪有默不作聲便走掉的道理?
巷子七彎八拐,很快便到了,趙嬸子將我托付給阿奶,便回鋪子里了。
阿爺見了我,眉毛打成結,手中的旱煙在門檻上用力敲了敲。
險些讓進門的我崴了腳。
阿奶看了我一眼,便鉆進了灶房。
阿奶的家很小,院子很小,堂屋很小,就連裝粟飯的碗也很小。
一碗粟飯,還要刮上兩勺才會遞到我手中。
飯桌上,阿奶沉著臉問我:「你娘當初既然要與人私奔,你怎的不勸阻一二,反而任由她跟著那姓陳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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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該說什么呢?
說阿娘獨斷專行,不會聽我的,還是說我已經勸過了,她扇了我一巴掌?
若是阿奶信我,便不會將這樣的問題拋給我一個十歲的孩童。
可若是不信,說什么都沒用。
我不說話,恨不得也變成啞巴。
那碗粟飯到底也沒吃完。
夜里我睡在堆滿雜物的廂房,蓋著死魚般冷硬的棉被,忽然就有些想王啞巴了。
王啞巴不會說話,但他會讓我住寬敞的屋子,也會讓我睡松軟的床榻。
王啞巴對我好,但我娘對他不好。
所以王啞巴理應對我不好。
從前那些好,是他寬容施舍,并非是為人本分。
我該明白的。
我包著一眶眼淚,正要沉沉睡去。
月色和冷言從墻縫鉆入:
「這丫頭當真不留下嗎?到底也是秀珠的孩子,我們這樣會不會太……」?ú?
阿奶嘆了口氣,阿爺卻低聲喝道:
「那王啞巴都不要的貨色,你揀回來養著做什么?雖說她是秀珠生的,可那也是陳清河的種!有這樣一個背信棄義,縮頭烏龜的一般的生父,她的品性能好到哪里去?」
「好好好,都聽你的,那我明日就……」
些許破碎的話語被吹散進風里,我沒聽太真切。
卻也明白,阿爺和阿奶之所以不喜歡我,是因為陳清河。
第二日一早,我起身時,阿奶已經換了一副模樣。
她笑吟吟的替我扎發髻,又煮了兩只蛋給我當早飯。
「香枝啊,阿奶不愿讓你受委屈,給你尋了個好去處,你可愿意去?」
我捏著雞蛋,心中警鈴大作。
「去哪兒?」
「城西張家?!?/p>
「啪」地一聲,雞蛋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我的心也跟著裂開一條小縫。
青云巷人人都曉得,城西張員外家的二公子在尋童養媳,尋了好幾年,都未曾有人將自己女兒送去。
不是因為他們愛女如命,而是因為那二公子天生患有癆病,活不長久,若是將女兒送去,豈非活活斷送了后半生?
但凡有些臉面的人家,都不會如此行事。
「阿奶,我不想去,我會洗衣會做飯,還會刨木頭,讓我留下成嗎?」
阿奶聞言臉色一邊:「不去?你會洗衣做飯又如何?家里廂房這么小,哪有地方給你?。俊?/p>
「我住柴房,住雜屋,都成的?!?/p>
「柴房要堆柴火,雜屋要放物件,都沒有你的位置,你還是早去張家為好?!?/p>
她口口聲聲沒有我的位置,可分明我娘出嫁前的閨房還空著。
他們寧愿落灰,也不愿讓我住進去。
阿奶居高臨下的俯視我,眼中無半分慈愛之情,只有淡漠和不耐。
與我娘素日瞧我的模樣如出一轍。
直到此刻,我才終于明白,我娘那骨子里的淡薄冷漠師從何處。
「你若是有些能耐,當初跟著你娘一同走了便也罷了,如今留下,王啞巴不要你,我們家也是留不得你的?!?/p>
阿奶一邊說著,一邊拉扯著我往外走。
我萬般不愿,但一個十歲的孩子是沒有反抗的能力的。
只能任由著她牽引著我往外走。
誰知剛走到巷口,路便被人攔住了。
一道熟悉的身影由暗轉明,依舊是那張平平無奇的臉,和那雙古井無波的眼。
王啞巴伸手將我拽了過去,看著阿奶,意思很明確——
「這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