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胤夾了口茶,眉頭微蹙道:
“是該跟你們說說下一步該怎么做了,只是,接下來,真要當千古罪人了。”
曹復瞪大眼睛,好奇心被吊得高高的,什么樣的謀劃,會比他坐視洛陽半城百姓喪命的罪過大?
曹規也很好奇,諸葛胤連盜墓都不許,他萬萬不信諸葛胤能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來。
諸葛胤長長嘆息一聲,慢聲道:
“康兒一心除了司馬一族,那就只能照著除去司馬一族的路子想事。孫皓不得人心,吳國宗室沒有能提得起來的人物,康兒對那把龍椅又沒興趣。那么,這天下由誰來坐呢?”
曹復、曹規對對眼神,他們只想除了司馬一族,天下由誰來做,關他們何事!
瞧他二人漠然的神情,諸葛胤很無語,他就知道,跟他們說這些,相當于對牛彈琴,唇角抽了好幾下,才繼續道:
“這些年,我一直苦思這個問題,不論是晉國、吳國,還是以前的蜀國、魏國,都是建立在世家的基礎上,司馬炎能坐穩龍椅也是有世家的支持。
可只要門閥制度存于世,寒門子弟將永無出頭之日,百姓身上的負擔會越來越重。那么,誰來破除門閥制度,減少土地、人口兼并,消除朝廷與世家大族之間的種種矛盾,給生存艱難的百姓減減負重,是首當其沖之事……”
曹復、曹規面面相覷,這跟他們有關系嗎?于他們而言,只有除去司馬一族是必須要做的,其它的……他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曹規插嘴道:“先生,您就說咋做吧,別的,咱也聽不懂。”
任由諸葛胤長篇大論的說下去,估計能把他說睡著了,也不見得能聽明白。
諸葛胤微微搖頭,暗自嘆氣,好在,他已習慣了無人述說的苦惱,轉而道:
“此法,如刮骨療傷,傷身,卻未必治得了病。當下,儒學大行其道,漢人倡行仁義禮讓之美德,無欲無求,寄情于山野的避世之風,大受吹捧。
簡單說,就是只要給漢人一口吃食,把命將將吊住,漢人就不會造反。而破除門閥制度又勢在必行,那么由誰來破?
中原大地,看似只有晉吳兩國,實則,是被各大世家分裂割據成一個個獨立的小國。他們在封地內收租,把持朝廷命官,掌握百姓的生殺予奪之權等等等等。
統治者的根基是世家,他們不得不依存世家,統治者不敢,也不能觸動世家大族的根本利益。各大世家之間互相依存,互結姻親,自然也不會做出自掘墳墓之事。那么,破除門閥只能引入外援。”
曹復、曹規對個眼神,引入外援?外援在哪?
曹復最先反應過來:“胡人!”
諸葛胤給了他一個贊許的眼神:“對,胡人!”
曹復、曹規震驚莫名,難怪!難怪!!先生說,要成千古罪人了,引胡人刮骨療傷,治不治得了病不一定,但肯定會自傷其身!
諸葛胤絲毫不覺,他剛才的話有多驚人:
“有句話叫,不破不立,門閥如附在漢人身上的膿包,不把膿水擠出來,病是不會好的。但胡人素來兇殘,后果難料!”
曹復、曹規打了個冷顫。
中原大地自古為漢人所有,真被胡人得了去,怕是把他們打入十八層地獄,祖宗們都不解恨。
屋內氣氛很凝重,一時誰都不說話。
良久,諸葛胤淡淡道:
“其實,也沒那么可怕,不是還有時勢造英雄的說法嗎,漢人雖素來溫和,卻是個極有爆發力的民族,真被胡人壓制得過不下去了,不會坐以待斃,肯定會強勢崛起。到那時,沒準真會出來一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還漢人一個朗朗乾坤呢。”
此言,安慰的成份居多,曹復、曹規自欺欺人的安心了些。
諸葛胤接著道:
“一旦胡人入主中原,中原勢必大亂,最好的結果是漢人與胡人隔江而治。蜀地我已有安排,竇杰的人馬離開蜀地日久,應該有人存著回歸的念頭。
曹規,你讓咱們的人,跟竇杰的人多接觸一下,看看誰有歸蜀的意愿,只待時機成熟,好好謀劃一番,不愁把蜀地再從晉國的版圖中摳出去……”
曹規來了精神,拍著大腿:“好,哈哈哈哈……這個法子好,回去我就安排,就算他們沒有那個念頭,我也想法子讓他們起貪念不可。”
諸葛胤道:“不急,慢慢來,要等晉國朝廷生變,才好讓他們回去。”
曹規興奮不減:“沒問題,您瞧好吧。”
諸葛胤對曹規的辦事能力還是信得過的,點點頭,繼續道:“至于分江而治,我也有個人選,只是……”
諸葛胤掃了眼曹復,沒往下說。
曹復心中一動,脫口道:“您說的是,前些日子,剛出生的那個孩子?他還是個奶娃子呢。”
曹規很茫然:“孩子?什么孩子?在哪呢?”
曹復給他解釋:“是先生的外甥孫,不過,他跟先生沒有半點兒血緣關系。”
曹規懵了,太谷閣雖歸他管,但他同時還兼著揚谷幫,一大攤子事,不可能事事操心。
曹復促狹地瞄了先生一眼,笑道:
“那孩子是司馬伷長子司馬覲的兒子,剛出生沒幾天。不過,他是司馬覲小妾跟一個牛姓小吏生的,跟司馬家沒半點關系。”
曹規虎眼瞪得溜圓,靜了片刻,恍然道:
“司馬伷原來是先生的姐夫呀,哎呀呀,我咋才知道呢……”
想起一事,猛然頓住:“你們咋知道那孩子不是司馬覲的?”
曹復古怪地瞧著先生,咧咧嘴,不語。
諸葛胤臉一板:“知道有這么回事就行了,問那么細,作甚?”
諸葛胤素來端方,好不容易捉到他的小辮子,曹規當然不肯錯過,湊近曹復,小聲道:“康兒,叔對你不錯吧,有樂子,可不能忘了叔。”
二人當著諸葛胤的面,好一陣嘀咕,曹規才明白事情始末。
曹規樂得前仰后合:
“哎呀呀,我還以為偷雞摸狗的手段,只有我這種不入流的江湖草莽會使呢,原來先生也會呀,哈哈哈哈,同道中人,同道中人……”
他視諸葛胤為神,在諸葛胤跟前恭敬拘謹的時候居多,猛然發現諸葛胤也有落入凡塵的那刻,頓覺親近了不少。
正在這時,曹猛從外面進來了,他是被曹規的笑聲吸引過來的。
“笑什么呢,說說,讓我也樂樂。”
曹規把剛才聽到的,添油加醋跟曹猛說了一遍。
曹猛看諸葛胤的眼神都不對了,夸張地握著諸葛胤的手使勁搖晃:“原來先生也吃五谷雜糧糧啊,失敬,失敬。”
諸葛胤被他們調侃得臉色發紅,整整衣襟,輕咳兩聲:“有完沒完?”
曹猛、曹規齊聲道:“沒完。”
又笑鬧了好一陣子,才消停了。
曹復感慨萬千,自他遭難后,先生和叔叔們少有嬉笑玩鬧的時候,就連年節,都冷冷清清的。
他一直沉浸在復仇的世界里,極少關心身邊人的喜怒哀樂,想來,先生和叔叔們壓抑許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