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陽郡,諸葛胤的書房,諸葛胤和曹規對面而坐。
“先生,事兒總算過去了,孫皓險險摘了我的腦袋,揚谷幫也險些沒保住,真險啊!雖說有驚無險,卻要為孫皓疏通臨平湖,代價太大了,雖不至傷筋動骨,也所費不小。”
曹規是鐵骨錚錚的漢子,雖不懼死,可一想到孫皓鋸人腦袋的嗜好,還是覺著頭皮發麻。
諸葛胤嘆道:
“孫皓酷烈,舍些利益,能在他的屠刀下逃得性命,已是萬幸,不要計較那些個身外之物了。咱們要做的事,傷損陰德,疏通臨平湖,是造福一方的大好事,就算替咱們消業障了。此事不要讓康兒知曉,那孩子若知道因他一意孤行,差點要了你的命,定會過意不去的。以后行事上,難免縮手縮腳,不利于他成長。”
曹規使勁點點頭:“是,屬下知道。”
諸葛胤又道:
“曹攸那邊也被司馬炎拎進宮試探了一番,好在,他應對得當,沒讓司馬炎瞧出破綻。否則,且打消不了司馬炎的疑心呢。總之,這一仗,將司馬炎在吳國的密探盡數折盡,也算出了口惡氣。”
曹規笑道:
“司馬炎要知道,折了那么些人,弄了個假貨回去,非氣吐血不可。”
諸葛胤對這一仗也很滿意,想起一事,提醒道:“那個宅子,清干凈了,絕不能讓人抓到半點把柄。”
曹規正色道:
“知道,那人剛送走,屬下就命人處理了,前日我去看過,一點痕跡都沒有了,先生放心便是。”
諸葛胤點點頭:
“聽說羊祜連著上了六道請求伐吳的折子,被朝中反對派攔下了。洛陽遭災,司馬炎元氣大傷。這次,又折盡了他在吳地的密探,他不會馬上對吳國動手,但也拖不了太久,估計也就這三兩年的事了。”
曹規撓撓頭:“先生,屬下不明白,為何咱們不助孫皓滅了司馬炎,康兒的大仇不就報了?”
諸葛胤苦笑:
“孫皓暴戾,君臣離心,民心盡失,實在不是可扶持之人。若讓他得了這天下,百姓日子難熬嘍。”
曹規又道:“實在不行,就從吳國宗室再選一人出來呢?”
諸葛胤搖頭:“不是沒想過,早年為奪皇位,吳國宗室傾軋不斷,宗室中稍有些才干的,都被除干凈了,哪有能擔重任的?
曹規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吳國宗室都有些什么人,想了半天,確實拎不出一個像樣的。
諸葛胤嘆道:
“若孫皓和司馬炎掉個個,我必助他滅了晉國,替康兒報仇。可惜,與康兒有仇的是司馬氏,不是孫皓。
司馬炎待下寬厚,在他治下,少有誅殺大臣之事,他的后宮,也極少有宮婢隕命的。相比之下,司馬炎當得‘明君’二字。”
曹規轉轉眼珠子,試探著道:“實在不行,咱們就替康兒奪了這天下?”
諸葛胤笑看著他:
“你們私底下沒少議論吧?我沒意見,只要你們能說動康兒,我就助他奪了這天下。”
曹規高興地一蹦老高:“當真?先生沒哄我?”
諸葛胤含笑點頭。
曹規很高興:“我現在就去找康兒……”
話未說完,一轉身,瞧見曹復正站在門口。
他們席地而坐,位置低,諸葛胤的書房,用一扇多寶格,隔成兩間,正好阻住了視線,誰都沒瞧見曹復什么時候來的。
曹規跨了幾個大步,拉著曹復往回走:“康兒,康兒,快,快,先生說,要助你奪了這天下。”
曹復沒說話,眼眶微紅,猛地抱住曹規,哽咽道:“規子叔,對不起,對不起……”
曹規怔了怔,曹復從沒跟他這般親近過,反應半天,才想起,定是曹復聽到他們先前的談話了,張著雙臂,想回抱曹復,又覺著怪怪的,結巴道:
“康……康兒,不……不哭,叔……不是好好的嘛 ,都過去了,過去了……”
若是曹規數落曹復兩句,曹復心里還好過些,他在吳地,沒少聽人說孫皓鋸人腦袋的事。
一想,因他一意孤行,差點害得規子叔被鋸了腦袋,眼淚就不住往外涌。他一心報仇,哪想過會有什么后果,內疚不已。
曹規輕輕拍拍他:“做事情,總會有風險,哪有萬全的。好了,好了,叔知道,康兒心疼叔,叔很高興,不哭了,不哭了,挺漂亮的小臉,哭成花貓就不好看了……”
曹復半天才好,揉揉發紅的眼睛,靠著諸葛胤坐下,語帶埋怨道:
“先生為何不告訴康兒,去洛陽賑災會激怒孫皓,康兒一心報仇,沒想那么多,先生事先已經想到了,為何不提醒康兒?”
諸葛胤眉心直跳,倒怪上他了!在曹復腦門上狠狠戳了一下:
“你是為師帶大的,性情如何,為師會不知道?你怪為師手段太溫和,早對為師心存不滿。若為師攔阻你,怕是連為師都要恨上了。”
曹復臉一紅,不肯承認:“先生說的什么,康兒不會恨先生的。”
諸葛胤哼一聲,抬抬下巴:“你那日跟為師說話的樣子,為師現在還記著呢,為師不順著你的意愿來,怕是你當時就要跟為師翻臉了。”
想起那日自己和先生說的話,曹復臉更紅了,梗著脖子道:
“那……那至少,我不會去洛陽救災,孫皓就不會疑心咱們,規子叔就不會有危險。”
諸葛胤緊盯著曹復的眼睛:
“為師問你,你當真會放棄一次絕佳的向司馬炎出手的機會?若不是王叔和從天而降,司馬炎真就一命嗚呼了。若當時為師告訴你后果,你寧肯讓揚谷幫撤出江南,也不會放棄這次機會的,摸著良心,問問你自己,是不是這樣?”
曹復語塞,的確,他壓抑多年,哪怕先生告訴他后果嚴重,他寧肯舍了揚谷幫,也不會放棄大好機會的。
而諸葛胤和曹規經營揚谷幫多年,揚谷幫是他們的根基,怎會任他胡來?只好硬著頭皮將自己置于危險之中,險險求得一線生機!
曹規趕緊打圓場:
“好了,好了,事都過去了,現在不是什么事都沒有嘛,叔的腦袋還在,揚谷幫也在,孫皓還給叔封官了,威風著呢,哈哈哈哈……”
師生二人撇他一眼,誰都沒說話。
諸葛胤對曹復,如師如父,曹復做得不對,諸葛胤該說說,該訓訓。而曹規是以下屬的心態對曹復,站位不同,心態自然也就不同。
曹規尷尬地摸摸鼻子,訥訥道:
“咱們不是說助康兒奪天下的事嗎?康兒,你爭氣些,叔還等著借你的光,當王爺呢,王爺,哈哈哈……多神氣!多威風!”
曹復眸色晦暗,歉意道:
“叔,康兒身受奇恥大辱,已不對天下有任何妄念。摸金校尉雖是父皇留給康兒的,可說到底,是祖宗留給曹氏族人的,若族中有人愿意接下這個攤子,康兒愿意做個馬前卒。”
聽他這般說,曹規心疼得厲害,勸解道:
“康兒,那事……過去許久了,你不提,叔叔們自然不會說,沒人會知道,就……忘了吧。”
曹復搖頭,黯然道:“叔別勸了,等除了司馬一族,康兒就隱居山林,了此殘生。”
曹規看向諸葛胤,心說,您倒是勸勸啊,諸葛胤抬抬眉毛,意思,我可說不動他。
曹規很無奈:“那……咱們就看著司馬炎得了這天下?你們就甘心?”
曹復、曹規齊齊看向諸葛胤。
曹復好不容易任性一回,卻差點送了曹規的命,還險些斷送了揚谷幫在江南的基業,要不是有諸葛胤的謀劃,很難全身而退。
此時方知,他與先生的差距有多大,再不敢任性胡來。
曹規更是個聽吩咐的主,二人都拿不得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