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多雨，三人到地方之后渾身都濕了一層。
那人得知她要來，早就讓人開了府門，等她進來之后細細的端著肩膀，不知是罵還是心疼，一聲大過一聲的呵斥。
“你這個漠北的野驢犟種，成了親之后就和不認我們這些人似的，竟然一面都不見，如今病好了才算想起我來了是不是？”
那人說著也不解氣，同小時候一樣輕輕在她腰窩上掐著：“我弄死你這倔妮子算了。”
看著面前這張熟悉的臉，司昭月眼眶一熱，伸手將人抱進懷里，下巴放在她肩上：“公主。”
華明長公主一愣
司昭月道，“我想讓公主幫我撐腰，與霍及臣和離。”
華明一愣：“你也要和離？”
“是。”司昭月點頭。
華明神色復雜了些：“可是你想沒想過，和離以后你能不能受得住那些？”
“那人不過一個市井女子，撼動不了你什么，你身子好了，在府中還怕壓制不了他們？”
當初她和離的時候，差點被那些文臣的唾沫星子淹死，后來還是挑出一個私底下姬妾外室一堆的殺了，才鎮住那些人。
男人，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更何況她回京嫁人之后總是畏首畏尾，華明的擔心不無道理。
司昭月知道她的意思，垂下眼瞼。
“實不相瞞，公主應該知道這次我病重，連太醫都說不一定能活過來了，經歷了一遭生死的人，還擔心那些名聲做什么。”
“更何況，外公一生戎馬，心懷坦蕩，見他悉心培養的女子委身在后宅里，在天之靈也不開心。”
她理解二十二歲的自己。
“從前是因為擔心外公與漠北，可是如今……”她眼里流出嘲諷，“就連司家也同我斷絕關系了。”
“霍家拿捏我沒有靠山，可我偏要自己做靠山。”
華明一頓，捏住了她的手：“阿月？”
“外公說過，大女子志在四方，既已沒了那些絆腳的，我應該活出自己喜歡的樣子才好。”
僅一瞬，她便又重回了那個熱烈張揚的司昭月：“從前能夠化名入軍，日后也能，等我當真立了戰功，想來陛下是不會責怪我的。”
華明心尖顫了顫。
她果然還是她，一點都沒變。
華明知道女子和離艱難，可當初她不也過來了？
能同司昭月玩的好，也是因為這姑娘同自己性格像。
她從前沒委屈了自己，自然不準別人也委屈了司昭月。
她問：“你想讓我如何幫你？”
司昭月眉眼英氣：“霍家無恥，想拿了我的嫁妝再和離，我肯定不準，可霍及臣如今已快要授官了，他說，會求陛下賜婚。”
“那女子是他的青梅竹馬，旁人都說多年委屈了她，霍及臣應是想在授官當場宣布她的存在。”
她看了一眼華明，笑容惡劣：“我想讓公主幫我去向陛下求一個和離的旨意，他想坐享齊人之福，做夢。”
華明看著她，又想起來十三四歲的那個小女娘。
烈日炎炎下，綁了裙腿，雙腿夾住馬腹，弓箭與繩鏢輪換用著，在靶場上跑了一圈，帶著一頭汗水射穿了全部的靶心。
她揚了揚唇，感覺從前那個司昭月又回來了。
“這件事交給我，日后有人欺負你，你盡管來公主府，我給你做主。”
“多謝公主。”司昭月笑彎了眉眼。
“你想怎么做？”
“我想求公主幫我求一份和離的圣旨。”司昭月瞇了瞇黑曜石般的眸，“而且，暫且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想和離。”
“哦？”華明拉著她手，一根根指尖捏過去，“打的什么主意？”
司昭月笑的惡劣：“到時候公主就知道了。”
反正她不會讓他好過一點。
她沒有這幾年的記憶，也怕被華明看出來。
求完之后，沒和她聊幾句便離開了。
司昭月剛走，華明便沖后面道：“既然都聽見了，便挪步出來吧。”
話落，便見一個絳紫色祥云鶴袍，身形高大的男子出來。
他臉上沒有偷聽的心虛，反而步履從容，走到華明身側坐下。
男人生的冷白端正，雖年輕，可因身居高位的緣故，不怒自威。
“這是趙構的外孫女兒？”
“是。”華明側頭看他，“都聽見了？”
季元祁道：“聽說過她，可當時去漠北接你時沒見過。”
“你怎么沒見過。”華明一笑，“忘了那個在空地上和霍扶光打架的紅衣小將了？”
季元祁震驚：“那不是軍中的常做先鋒的趙昭嗎？是年紀最小的百夫長，才十六歲。”
“趙昭就是她。”華明道，“她兩三歲就被送到漠北陪著趙構，趙構身邊就這么一個外孫女兒，疼的和眼珠子似的，自然不準她上戰場，她又是個不安分的性格，化名趙昭，經常偷偷摸摸的上戰場。”
“有霍扶光縱容，她也立了不少軍功，只不過怕趙構知道了生氣，所以都甩給別人了。”
不然，以司昭月的貢獻來說，百夫長是委屈了她。
可她上戰場仿佛只是為了過癮，從不將心思放在這些虛名上。
季元祁震驚。
從前那紅衣小將的模樣頃刻出現在腦海。
她握著繩鏢，偷偷摸摸的翻墻進了將軍府。
季元祁還以為是什么小賊，輕叱一聲便動起手來。
說來丟人，那紅衣小將見他動手，直接把他打趴在地上，還搶走了他的武器，踹他屁股。
趙構聲音出現，她才嚇得拿著他的長劍跑了。
他說后來那長劍，怎么是一個女子扔給他的，還沖他做了個鬼臉。
“居然是她？”季元祁聲音驀地低沉，帶了點不自覺的溫和。
華明沒察覺到季元祁的語氣。
“所以陛下會全了霍及臣的愿，給他和那個什么小青梅賜婚？”
季元祁笑的不懷好意：“區區探花，他有什么能耐讓皇帝賜婚。”
宣文侯府的事他略有耳聞，不過并不知皇姐和趙昭關系這么好。
更不知，宣文侯府如此沒骨頭，從前靠女人養著，剛打了場翻身仗就要拋棄糟糠之妻。
連帶著，季元祁對霍及臣這探花郎也不滿起來。
見他神色多變，華明這才笑了。
“趙構的外孫女，只想求得一紙和離書離開，可陛下也聽見了，霍家無恥，當初她為保趙構，回到京城，給趙構延長了不少時間，而這段時間趙構也幫了陛下不少，不過一道圣旨，陛下動動筆的事，何不成全了她？”
華明悠聲道：“且在漠北時，皇姐有次身陷狼群，還是這姑娘騎馬將我救出去的，皇姐欠她個恩情，如今，也想用陛下的手償還。”
季元祁亦在想著方才司昭月聲音錚錚，和從前一樣，是個烈性子。
“皇姐都開口了，朕自然沒不答應的道理。”
從前就聽華明提起過她，今日聽見聲音，讓他有些想要見見。
季元祁嘴角揚起幾分興趣：“只是這旨意，就看她想朕怎么寫了。”
順便看看當年那個踹他屁股的小將，如今還有沒有當初的身手了。
“找個時間，讓霍及臣進宮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