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激動地搓了搓手,正想去夫人屋里報喜領賞。
一斜眸,竟捉到世子爺迅速從袖口抽出帕子,將含在嘴里的小塊包子皮完整吐了出來。
家丁大為失望,只得嘆氣,提著空籃子離開。
也對,世子的潔癖可是打娘胎里帶出來的,打小就難伺候。
聽說他晨洗時用的帕子都得一日一更換,使用過的碗具至少要洗三遍,還必須用滾燙的熱水,入夜所枕床榻更是一時辰一打掃,生怕落了灰塵在上面。
侯爺和夫人曾為替小世子治病,專門進宮請了太醫。
奈何太醫也對小世子的潔癖束手無策。
就連太醫都治不好的病,一個外面來的小丫頭能有什么良方。
杳杳眼巴巴等著謝亦行啃下包子,立馬捧起自己的肉包子大吃特吃。
等謝亦行處理完只咬了一小口的包子,正用干凈帕子凈手時,再一低頭,小丫頭竟吃得滿臉流油。
杳杳卻心滿意足。
她從沒吃過這么美味的肉包子,皮薄肉鮮,咬一口滿嘴爆汁。
要是爹娘兄姐也能吃到就好了。
杳杳撲眨著眼睛,將酸澀的眼淚往回憋。
目光卻落在包子皮里的肉餡上,瞧見肉餡里加了胡蘿卜碎,頓時想到了自己養在后院的小兔子,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謝亦行垂眸向下,注意到她卷翹的睫毛一顫一顫,像是蝴蝶煽翅。
見她半晌都沒動靜,這才反應過來她不對勁。
此時杵在一旁等著伺候的丫鬟鎖心注意到世子擰緊眉心,頓時把心提到嗓子眼。
全府上下都知道世子最討厭埋汰的人。
這外頭來的野丫頭當著世子的面吃沒吃相,弄得渾身是油,世子定然厭棄。
但這野丫頭是侯夫人要留下的,還說她以后就安排在世子房里,陪世子讀書。
就憑一個毫無背景只會吃喝的野丫頭,能幫到世子什么?
鎖心剛要端洗手水上前,突然被一記冷光瞪得無法動彈。
“下去。”
小世子板著臉,看起來跟平常無異,卻讓鎖心莫名背脊一緊。
心虛的感覺像是被螞蟻啃噬腳趾,她立馬低著頭端著水盆離開。
杳杳瞧見鎖心蜷著肩膀迅速小跑離開,被迫轉移注意力,口齒不清地嘟囔一句:“杳杳長得很丑嗎?怎么那個姐姐不跟杳杳說話?”
聽到杳杳開口,謝亦行漸緩神色,眼底寒光頃刻消失不見,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揚,“你不丑。”
“真的嗎?”
杳杳驚喜抬頭。
見她揚起自己圓潤的下巴,謝亦行不動聲色地屈起手指,緊摳著掌心捏緊的帕子,低聲“嗯”了一句。
杳杳歡喜地拍響手掌,軟軟喊了一句“柿子哥哥你真好”,說罷就要用捏過包子的手給他一個擁抱。
眼看油巴掌就要落在自己身上,謝亦行幾不可微地皺了皺眉,瞇眼道:“但有點胖。”
杳杳立馬不高興了,把手收回,掐著自己的小胖腰,鼓著腮幫子同他置氣,“娘說杳杳還在長身體,必須要頓頓吃飽!等到杳杳長大了,自然就瘦了。”
謝亦行直勾勾地盯著杳杳的眼,忽地笑了,“你什么時候才能長大?”
杳杳瞪大眼睛,有些犯難地用手搓搓下巴,認真思考起來,“可能要一年,也可能兩年,最多三年......”
在杳杳的認知里,一年,兩年,幾乎是一眨眼就過去了。
因為跟爹娘,兄姐在一起,她永遠是被寵著的那一個。
爹會抱著她舉高高,娘會給她做好吃的,大姐姐會給她繡漂亮衣服,二哥哥會給她買玩具。
但現在,娘不要她了。
她找不到家,也見不到爹、大姐姐和二哥哥。
杳杳扁著嘴巴,用力吸吸鼻子,仿佛剛才吃的不是她最心愛的包子,而是還沒長熟的酸棗。
謝亦行注意到她變臉,還以為她是因為自己那句“有點胖”難過,含笑星目驟然一沉。
小丫頭雖然胖了點,但膚白細嫩,五官精致,像是他窗臺上擺的胖陶瓷娃娃,讓他忍不住想要上手。
他先捏緊手中帕子,動作輕柔地在小丫頭嘴角兩邊沾了兩下,擦掉她嘴邊的包子屑。
沒想到杳杳眼眶更紅了,啞聲嘟囔,“以前都是我娘給我擦嘴。”
謝亦行這才反應過來小丫頭是想家了,心里驀然一慟。
她就算找回家人,保不齊會再次被扔。
萬一別人把她撿走怎么辦?
小世子立馬生出危機感,緊緊地抓住杳杳的胖手腕,淡漠的眸里泛起漣漪,“以后,我當你的家人,如何?”
“可是我已經有爹,有娘,有大姐姐二哥哥了。”
杳杳歪著腦袋眨了眨眼。
聽到她的回答,謝亦行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往上一勾,唇邊淺淺顯出梨渦印記,“家人也分很多種。”
杳杳雖然聽不懂,卻像模像樣地類比例子,“元陽哥哥之前說,等杳杳長大了,就讓杳杳當他的新娘子,他算杳杳的家人嗎?”
謝亦行臉上的笑像風一樣消失,“他是誰?”
杳杳毫無遮掩,“是我們搬家前的鄰居哥哥。”
只是鄰居。
謝亦行突然不爽。
他看上的小丫頭怎么能被不明不白的人拐走。
他篤定地搖頭,眼底冷意翩飛,“他不算。”
“為什么?”杳杳追問。
謝亦行垂眼,不由自主動了動指節,故意加重語氣,“他只是想吃掉你。”
“吃掉杳杳?”
小丫頭被嚇得雙瞳驟然放大,震驚地張大嘴巴。
謝亦行見剛才的話起了威懾力,得意地咬了咬貝齒。
杳杳想不通,經常給她帶雪花酥、牛軋糖和糖葫蘆的元陽哥哥怎么會吃掉她?
對上小丫頭不解的眼神,謝亦行一不做二不休,“他是狼人,專吃小孩。”
杳杳這下真被嚇到了,想也不想就撲進謝亦行懷里,圓乎乎的小腦袋在他胸口蹭來蹭去,帶著哭腔嘟囔道:“杳杳不要被吃掉!”
見她這么輕易就信了自己的話,謝亦行心口止不住地起伏了一下,接著一股甜絲絲的感覺后知后覺地在心田滋生出來,下意識捏緊手指,搭在杳杳肩頭,輕輕拍了兩下,“我在,你別怕。”
他說話一貫言簡意賅。
今日也算破了例,竟同杳杳一個小丫頭有來有回說了這么多句。
意識到自己變化的謝亦行睫毛微微一顫,眸光忽明忽暗,卻又在轉瞬之間俶爾醒悟,他的病還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