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凌虐。
林風好不容易把木柴背到后院,還沒來得及歇一口氣,就聽到一聲地道的官話。
“三少爺,你加冠在即,老夫人讓我接你回尚書府團聚呢。”
說話的人,是老夫人身邊的春嬤嬤。
林風不由得一怔。
他當了尚書府十七年最受寵的小少爺,可在林帆拿著玉佩找上門,被尚書大人認祖歸宗后,成了最大的笑話。
疼愛他的爹娘,第二天就迫不及待為林帆舉辦認親會,宣告林帆才是真正的尚書府公子。
可在宴會上,林帆卻突然吐出一口黑血昏倒,恰恰路過的云游道士,點明他和林帆命格相沖。
曾經說會一視同仁的爹娘,毫不猶豫把林風丟到靜海寺,說要讓他為林帆祈福。
才一個月,在林帆牽扯進害死鎮平侯庶孫的案子時,他們再次把他推出來頂罪,害得他被流放寧古塔。
到寧古塔的犯人,九死一生。
林風自然不想來,就求助向來寵愛他的姐姐。
但大姐卻說:“要不是你,阿帆怎么可能吃苦受罪十七年?你替他享受這么多年榮華富貴,這是你欠阿帆的,你該還!”
一句話,絕了他的后路和希望。
二姐說:“阿風,你放心,我會盡快找到解決方法,接你回來的,就先委屈你一段時間。”
林風信了,他以為自己很快就能洗凈冤屈,離開這個鬼地方。
可最終的結果卻是——
他在寧古塔待了整整三年,在他已經認清現實,絕望時,尚書府派人來接他了。
是因為林帆和他同年同月生,所以才順帶想起了他嗎?
還是說,又需要他為林帆做什么?
無論如何,他的心已經冷卻,不想要那些親人了。
林風看著眼前的春嬤嬤:“這里沒有你要找的尚書府三少爺,請回吧。”
春嬤嬤已經滿臉的不耐煩:“三少爺,難道你還要在這里擺架子,等著老夫人親自過來請嗎?”
林風卻淡淡道:“我現在是罪人,尚書府還是別和我沾上的好。。”
春嬤嬤臉色更加陰沉:“奴婢只是負責來傳老夫人的話,三少爺要是再抗拒,就別怪家丁們動粗了。”
林風猶豫之后,最終還是上了馬車。
看著被甩在身后的寧古塔,他的心底悄悄泛起一絲隱秘的希望。
趕了大半個月的路后,馬車停在尚書府門口。
他官拜正二品戶部尚書的父親已經在等著了,身邊還站著打扮英俊的林帆。
此時,林帆身穿著湖藍色長衫,披著雪白沒有一絲瑕疵的狐裘,渾身富貴逼人,哪里還有當初剛找回尚書府時的落魄和瘦消。
林帆正側頭和林尚書說著些什么,惹得平時嚴肅的對方滿臉慈愛的笑。
林風甚至聽到了路人的討論。
“真羨慕這樣的父子感情,林尚書也只有在自己最疼愛的兒子面前,才會笑一笑吧。”
曾幾何時,林風也聽過這種話。
過往的回憶像是看不見的針扎進心口,密密麻麻的疼。
林風從馬車上下來,他身上穿著的還是在寧古塔時的灰色袍子,袖口處有著兩個明顯的補丁。
如今站在奢華的尚書府前,只顯得格格不入。
“見過尚書大人。”
林尚書剛剛還帶笑的一張臉,瞬間閃過幾分陰沉,怒斥道:“離家這幾年,你竟連一聲父親也不愿叫了?”
林風藏在袖口中的手緊了又緊,平靜的面容下,心口卻疼得發苦:“尚書大人怕是忘了,是你不許我叫父親的。”
林尚書從鼻子里面重重哼出一聲,他仔細地看著林風瘦削的身形,眼里不由得閃過一抹復雜。
再怎么說,這也是他養了這么多年的兒子。
可是目光轉移到身旁的林帆身上,他還是沒忍住呵斥。
“如果不是你沖撞阿帆,我怎么可能逐你出府?這次是念在你要加冠,阿帆心善給你求情的原因,將你接回來。你只要乖乖聽話,自然能繼續在尚書府做三少爺。”
林風垂下眼眸,沒再出聲。
原來只是一句話就能讓他回來。
可他卻在寧古塔待了整整三年!
林帆貼近他,親熱的拉起他的手,笑著道:“三哥,大師已經為我專門配置了一個平安符,以后你的命格不會沖撞我的,就安心住在府里吧。”
這副語氣,儼然已是尚書府主人的施舍。
林風掃了眼林帆佩戴著的,曾經屬于他的玉佩,不動聲色道:“謝謝三少爺。”
他手上用力,想抽回來,但被林帆握緊了,竟然一時沒動。
林帆皺眉糾正道:“三哥,你記錯了,你應該比我大一個時辰,你才是府里的三公子,我排行第四。”
林風沒開口。
事到如今,是不是尚書府的三少爺,對他來說又有什么區別呢?
林風用力抽出手腕,下一刻就聽到林帆突然悶哼了聲,緊接著向后倒去。
還沒等林風回神,林尚書已經滿臉憤怒,狠狠一腳踹在了他的胸口上。
“你這個逆子!居然還敢對阿帆下手!”
林風被仰面踹倒在地上,當即捂著胸口,吐出一口鮮血。
劇痛襲來,他甚至連掙扎著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你今天就給我跪在這里,什么時候阿帆平安無事,你什么時候再起來!”
林尚書咬牙切齒留下這句話,便帶著林帆急忙回府,找大夫醫治。
林風咬牙從地上爬了起來,他跪在尚書府的門口,單薄的棉衣根本抵不住臘月的寒風刺骨。
膝蓋處更是泛起針扎一般的疼痛。
甚至還有不少周圍路過的路人對他指指點點。
大雪不知何時紛紛揚揚落落下來,驅散了那些看熱鬧的路人,林風身體不受控制的發抖著。
原來讓他回來過加冠禮,只是換一個方式讓他難堪。
周圍路人的閑言碎語清楚的落在他的耳中。
“跪在門口的是那個有著不祥之名,沖撞弟弟的林三少爺嗎?說起來,他還真是可憐,兩個孩子互換人生又不是他的錯。”
“真是他?不是被流放到寧古塔了嗎?怎么又回來了,就不怕鎮平侯發難?”
“你沒聽說啊,鎮平侯孫子的死,和他無關,早就平-反了,只是林家一直沒接他回來,好像是怕他牽連那個真少爺......”
“照我說,林家分明是想讓他蹉跎至死。”
“看他身上穿的那件夾襖,和乞丐有什么區別?怕不是要凍死了吧。”
......
林風聽著旁觀人的聲音,才知道自己早就能脫罪了,然而林家先前從來沒想讓他回來,當真是可笑!
哪怕早已對這些家人不報期待,可他還是會心痛。
只是,雪太大,天太冷,他睫毛上已經覆蓋了一層冰霜,眼睛凍僵了一樣,倒也流不出淚來。
突然頭頂的雪停了。
他下意識的抬眼看過去,卻透過那把墨傘看到了一雙夾雜著深沉的眼。
是一個長相極美的女人。
片刻后,女人俯下身凝著他,冷冽的聲音響起:“怎么跪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