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翠蘭腰桿硬是有原因的。
她丈夫是上過戰場的軍人,轉業后在鋼鐵廠宣發部當主任,每個月拿到手的工資足足有五六十塊,糧油票據若干,眼看著日子就要熬出頭,周衛明卻在出差時因救人而死。
廠里感念他做出的貢獻,特意保留出一個工作崗位留給周家,好讓他們能繼續留在家屬院,現在,除去不懂事的周秀,揣鐵飯碗的周煬,其他人都為這個名額搶破了頭。
江菱下意識的看向趙紅英,她記得很清楚,上輩子老太太就把這個名額給了大房,讓周平去鋼鐵廠車間當了個普通工人,好景不長,周平因意外在廠里傷到了手,最終,那個崗位稀里糊涂的換給了趙紅英的娘家弟弟。
那時,高翠蘭叉著腰,在家屬院罵了整整兩天,最終,周平夫妻倆連帶著剛出生的孩子都被卷鋪蓋趕出了家門。
這同樣是后來趙紅英虐待高翠蘭的原因。
婆媳倆結下的是死仇。
這輩子,高翠蘭不可能重走老路,果然,對方一邊擼衣袖一邊找工具:
“你個眼皮子淺的東西,咋的,大晚上的還想做老周家的主,呸!老天爺咋不降個雷劈死你,都滾回去睡覺,明兒的事明天再說,沒瞧見你弟媳乏了么?!”
江菱十分配合的打了個哈欠,水色暈在眼眶。
趙紅英站在原地沒有動,周平左顧右盼,最終搓搓手站在媳婦后面,期待的看向老太太。
“媽,我想要換個工……”
江菱關門前,瞧見的是高翠蘭掄圓了的掃帚,虎虎生風。
堂屋里霎時間雞飛狗跳。
……
周煬一整夜都沒有回來,江菱難得睡了個安穩覺。
她習慣一個人。
新媳婦進門,肯定是要掙表現的,上輩子嫁給楊建國,男人讓她天不亮就起來給全家人煮飯食,勉強在婆婆張秀娥面前得了個好字,但那以后,灶房里的一應事都是江菱的,不管她是上班還是帶娃,家里的事情都甩不掉。
當習慣刻進骨子里,連她自己都覺得害怕。
瞧見窗外露出的第一抹魚肚白,穿好衣裳的江菱猶豫半秒,還是踩上布鞋往灶房去。
簡陋的露天灶房里煙霧彌漫,江菱腳步一滯,瞪大了眼:
“媽?”
頭發花白的高翠蘭系著個破舊的圍兜,正掄圓了胳膊揉面,瞧見她就是一笑:“起得真早,來幫媽添把柴,媽給你烙蔥花餅。”
“供銷社新到的精白面,媽就省著等你進門再吃。”
“……”
江菱心情復雜到了極點,她坐在灶門前,動作機械的添柴,原本周家是不窮的,但現在只能喝稀粥吃粗糧,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江家要的天價彩禮,她不明白,高翠蘭為何非要她當兒媳婦!
難道是看中她賢惠持家?!
深吸一口氣,江菱打斷了高翠蘭的絮叨:
“媽,我以后肯定是要出去上班的,賺錢養家。”
高翠蘭笑開了花:“挺好,菱菱啊,有個事兒,媽還想和你商量商量。”
江菱連忙附耳過去。
……
家里的櫥柜鑰匙一向都是高翠蘭保管的,飯食分配全都是老太太負責。
聞到白面的香味,床上躺著的周秀偷偷探出個腦袋,然后堅定的閉上了眼,他知道媽心情不好,等會兒吃完飯后,對方肯定會偷偷把餅塞過來,不過他可不會吃,除非媽答應給家里添輛自行車。
高翠蘭根本沒空搭理他這個闖禍精。
飯桌上,
大嫂趙紅英瞥了眼大家碗里的稀粥,沒說話,直到高翠蘭單獨塞了半塊紅薯干饅頭給她,臉上才有了笑。
這份笑容在瞧見江菱手中的蔥油餅時戛然而止。
“媽,你偏心。”
“偏你奶奶個腿!當初你剛進門時,周平他爸買回家的是醬豬蹄!寧寧新婚夜辛苦半宿,補補咋了?!”
正在喝粥的江菱差點閃了舌頭。
其他兩兄弟根本沒把蔥油餅看在眼里,不爭,只眼疾手快的拿鐵勺去刮盆里的稀飯。
趙紅英說不出哪里不對勁,她厚著臉皮道:“媽,現在老二他們都在,商量正事吧。”
“老二,你弟呢?新婚第一天就不見人影,他是不是找抽?”
剛把碗舔干凈的老二周海打個飽嗝,他掏了掏耳朵,嗓音懶散:“老三是公職人員,是軍人,他可不會蠢到扔了西瓜撿芝麻,崗位的事反正和他不沾邊,回不回來都一樣。
媽,你有事就趕緊說,今兒周五,飯店里還有得忙,這崗位到底給老大還是給我,你丟個準話!沒準兒我有了正式工作,明兒就能把新媳婦領進門。”
老二的皮膚很白,桃花眼瀲滟多情,再加那不著調的性格,混混味十足,一想到這兔崽子后來和寡婦搞上,高翠蘭就氣不打一處來,她零幀起手,直接抽了老二一巴掌:
“老娘還沒死呢!你休想把那個***領進門。”
“……”
周海唇微張,不可置信的捂住臉:
“媽,啥情況啊?你就這么不待見我……”
江菱小臉緊繃,臉頰被蔥油餅塞得鼓鼓的,險險沒笑出聲。
她知道,
周海以后會和隔壁巷子的陳寡婦搞上,他并非不著調,只是想給孩子一個家,但那孩子并不是周海的。
去寡婦家的,可不止周海一個。
眼瞅著最強勁的對手倒下,趙紅英連忙也低頭,肩膀樂得一聳一聳的,還不忘記偷偷扯自家男人一下,周平憨厚中帶著些許靦腆,吸溜了幾口稀粥后,他討好的沖高翠蘭笑:“謝謝媽。”
“……”
高翠蘭心里有點難受。
周平是她第一個兒子,當初母子倆在村里討生活時,八歲的周平早早就學會了喂豬喂雞,掙工分補貼家用,晚上還要跟著她去河里割蘆葦、編成草席偷偷拿到市場上去賣。
那成捆成捆的蘆葦桿,壓垮了周平稚嫩的肩,這明明是和她一起從苦水中熬出來的好兒子啊,可一想到當初和雞同吃同睡的日子,高翠蘭的臉色就不好看了,她狠狠瞪了周平一眼:
“母子間不需要說謝謝,反正,這工作也不是你的。”她話鋒一轉,說的就和真的沒兩樣:
“昨兒你爸托夢,千叮嚀萬囑咐,他留下的工作崗位只給周家的兒媳婦,至于你們四兄弟,正是奮斗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