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手抓著棍子,露出一截手腕,青筋從袖子里爬出,爬上了手背,和眼前這個黑黢黢的偷窺者不同,這個男人很白。
指節分明,一雙手漂亮極了,此刻,他就是用這樣的手阻擋了她的棍子,力量很大,不容拒絕。
那少年抓著棍子不松手,嘴角揚起一抹笑,“再打就出人命了。”
這種場景下,似乎是勸架,但沒有那些語重心長,少年的清朗聲音和松弛的笑容讓她愣了片刻。
雖然男人戴著帽子,但是他個子高,這樣的距離江浸月恰好可以看清他整張臉。
眉毛濃密,順著眉骨的方向有一模頓挫感,他眉骨和山根很高,與此同時,也就顯得眼窩深,淺淺的雙眼皮,眼睛深邃。
此時嘴角還揚起了一抹笑,俊朗非凡。
“他有媽生,沒媽教,偷看你是他不對,我替你罰他,別打了。”
男人開口,聲音清朗。
“你怎么罰?”江浸月握著棍子的力度沒有絲毫松懈,眼神倔強地和他對視著。
她這話剛問完。
就見男人看向了那個偷窺的小孩,笑意不見了,眼神也一下子變了,含笑的樣子蕩然無存。
聲音嚴厲:“我上次說過,再這樣做,該怎么罰?”(方言)
江浸月一挑眉,她一直以為這個男人是劇組里的人,怎么還會這里的方言?
難不成他是這個山溝溝里的?
她心下震驚,但面無表情。
而她的震驚還沒結束,男人只不過說了一句話,剛剛那個偷看的小孩一下子就跪下了,甚至還顫抖的身體。
對著她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我錯了!我錯了!”(方言)
這個小孩每說一句話,就磕一次頭。
一下又一下,聽那清脆的聲音,就知道一點也沒放水。
在他一連嗑了好幾下之后,男人才松開了棍子,看向她:“這樣行嗎?”
江浸月擺著一張冰山臉,依然沒有松口,而是問道:“他說的是什么?”
她完全聽不懂這里的方言。
“他在說‘我錯了’。”
就這樣,男孩足足磕了1分鐘,江浸月才冷冷地說道:“停吧。小時候偷看別人洗澡,長大了就會作奸犯科,這次只是小小的懲戒,要敢有下次,我絕對不會手軟。”
說完,又吩咐男人:“翻譯給他。”
男人一挑眉,不愧是城里來的大小姐,指使起人來渾然天成。
帶著高高在上的嬌氣。
凌駕于這個貧困地的傲氣。
帽子遮住了男人的眼神,只能看到他勾起的唇角。
他乖乖地用方言將剛剛的話轉達給男孩,又私自加了一句:“下次再發現,直接把你扔到山里,我說到做到。”
男孩臉上惶恐至極,慌忙站起來,不住地點著頭。
此刻他的整張臉簡直是不能看,一邊是被石頭砸出來的青腫,一邊是被棍子打得頭破血流,中間是自己剛剛磕頭磕出來的血跡。
但他也顧不上什么,提著褲子趕緊翻墻跑了。
江浸月看著他熟練的動作,有些驚訝。
當下,院子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江浸月冷冷的看著男人,“你還不走?”
男人點著頭,腳步卻沒有半步要動得意思,他看了一眼那個房間,似乎很隨意地問道:“你還敢洗澡嗎?”
江浸月抿著唇,眼睛里是“關你什么事”的質問。
男人見她這逞強的樣子,笑意更深,帽子下深邃的眸子現在瞇成了月牙。
笑笑笑!笑什么笑!
在江浸月正要惱怒發飆之際,男人說道:“去洗吧,我給你看著。”
“哼,”江浸月立刻不屑地笑了。
“我怎么信任你?我怎么能信任你?”
男人垂眸思索片刻,“這樣,我站到門口,時不時說句話,你根據我說話的聲音判斷我有沒有湊近偷看,嗯?”
江浸月有個小眾雷點,接受不了別人對自己說“嗯?”,那上揚的尾調,要多油膩有多油膩。
但偏偏,眼前這個人說的,非但不油膩,還讓人有點…心癢?
語氣輕輕的,還帶了些認真。
江浸月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竟然在品味他的語氣,嚇得立刻轉過身、進房間、關門,一氣呵成。
冷淡的聲音說道:“我只進去洗個手。”
后半句——這個澡誰愛洗誰洗。
說是洗個手,但久久沒有出來,直到一聲驚叫:“啊——!老鼠!”
白逾清原本百無聊賴地蹲在墻腳,膝蓋接近肩膀,拿著一根棍子在地上涂涂畫畫,聞言眼神一變,扔下棍子,快步走到門口,立刻推門而入。
推門而入的那一刻,一個女人直接跳到了他身上,敏捷程度應該可以打死老鼠。
白逾清下意識用手托了一下女孩的大腿,又慌忙放大,耳朵爬起一抹紅。
任由女孩抱著他的脖子,整個人掛了起來。
而那把江浸月嚇到尖叫的老鼠被突然的動靜嚇到,一溜煙兒跑沒影了。
白逾清看著老鼠消失無影,兩手攤在身體兩側,“老鼠跑了。”
“真的?”
“真的。”
江浸月從白逾清身上跳下來。
兩人對視。
白逾清這才看到,江浸月這張臉、眼睛紅通通的,鼻頭也是紅的,除了臉上的淚痕,眼眶里還蓄了一汪水。
下嘴唇還被咬破了。
怪不得洗手洗了那么久,原來是在里面哭。
一雙眸子倔強,但下一秒,這個清清冷冷的女孩突然蹲在地上,頭埋起來,控制不住地哭出了聲。
白逾清想,從小錦衣玉食的小姑娘,怎么能受的了這種沖擊,她已經很厲害了。
他上前關上了門,眼前這個女孩,似乎臉皮薄。
又拿出一方手帕,在那口大鍋里洗了洗,懶懶地靠在灶臺邊,靜靜地看著女孩哭泣的樣子。
眸色深沉。
手中的帕子涼了,便又洗了洗,讓手帕始終浸潤著溫熱。
如此往復三遍,在她抬起頭后,將帕子遞了過去。
江浸月發泄之后,抬起頭,眼前就出現一方手帕。
“剛剛又洗了一遍,很干凈,擦一擦淚。”男人溫柔的嗓音從頭頂傳來。
江浸月看著手帕,又看著他的手指,很白,又透出些微的粉。
“擦一擦淚,不然一會兒出去風一吹,臉會裂的。”
一聽這話,江浸月立刻接過了手帕,應該剛剛洗過,手帕還帶著溫熱。
她擦完臉,眼前又出現了一個小罐子,“臉油,涂一涂。”
江浸月沒接。
“這里很干,小心長紋。”
這話一出,江浸月又不情不愿但也沒有猶豫地接過了他遞來的小罐子。
看著她涂抹,白逾清突然開口問道:
“想離開嗎?”
江浸月抬頭看他。
從這個角度,顯得她眼睛愈發大,下巴愈發尖。
巴掌大的臉,楚楚可憐。
“你也看到了,這里的條件很差,人也沒什么道德,你們這個劇組好幾個工作人員,來了不過兩三天,就都走了。”他聲音低,在這狹小的空間內顯得幾分溫柔。
江浸月蹲在那里,小小一只,握著手帕,“我走不走,關你什么事。”
“如果你決定要留在這里…”男人停頓了片刻,像在思量什么,片刻后還是說出了口,“你在這里的這段時間,我來負責你的安全問題。怎么樣?”
江浸月聞言,眼神犀利地看著男人。
眼神里明晃晃的質問:你打的什么主意。
在眼神對峙中,男人仿佛沒有察覺她的警惕,又問了一遍:“行不?隨你差遣。”
半晌,依然在氣頭上的女人終于開口,冷冷淡淡:“你還會說普通話。”
“嗯?”男人點點頭,“對。所以我還可以當翻譯,怎么樣?”
他像招聘一樣,拋出了自己的條件。
江浸月也像個面試官一樣,問道:“為什么要負責我的安全問題。”
“兩個原因。第一,窮山惡水出刁民,你太漂亮了,很危險的。”
明明看著不大的年紀,一句話倒被他說的語重心長,半點油膩的感覺都沒有。
那句“你太漂亮了”,江浸月從小聽到大,但這還是第一次,這句話輕飄飄的,好像不是贊揚,只是一句陳述。
但江浸月也沒有掉以輕心,而是問道:“第二個原因呢。”
男人也不矯情,咧開一個笑,說出了兩口子:“圖錢。”
江浸月點點頭,似乎聽到這個答案才放下心來,思量了幾秒,“好。”
“不問我的價錢?”
江浸月眼皮抬起,瞥了他一眼:“多少錢我都出的起。”
于是,一場快速簡捷、一本正經的協議就在這個小房間達成了。
在他們見的第一面。
但其實,一本正經的只有一個人。
另一個人,不過是“心懷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