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將軍、柳小姐,您二位注意腳下,隨奴才往這邊走?!?/p>
王府管事為二人引路,卻不是按著來時的方向折返。
宋庭琛腳步一頓。
他忽而站定,庭院深深,寒氣有些逼人,他望向竹枝上覆著的白雪,片刻后移開目光,視線落在陸知珩身上。
宋庭琛擰了擰眉心,聲音隨著北風(fēng),落進(jìn)雪地里。
“宸王殿下,似乎在趕我們走?!?/p>
以他平日的性子,今日斷不會有此一言。
可這會兒,宋庭琛心中忽的涌出一股窒悶感,他瞧著庭院中的青竹,突然不想就這么離開了。
陸知珩面色如常,折扇輕搖,不緊不慢的道:“宋將軍誤會了。”
“方才本王沒來,你二人就想著要離開,本王知道宋將軍素喜獨(dú)來獨(dú)往,不愿為難?!?/p>
風(fēng)聲簌簌,吹落枝頭上的白雪,宋庭琛眉頭擰的更深。
他是素喜獨(dú)來獨(dú)往,只是這話從陸知珩嘴里說出來,他只覺得有說不出的怪異。
但他實(shí)在沒必要同對方爭論。
正打算轉(zhuǎn)身離開,眼角余光中闖入一抹煙青色的身影,宋庭琛視線一頓,猝不及防便和那身姿清瘦如青竹的女子,打了個照面。
宋庭琛面色微滯,臉上瞬間凝滿了寒霜,只有這冰天雪地,堪堪能與之并論。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蘇檀。
眸中溫度一點(diǎn)一點(diǎn)褪去,望向她的眼神冷冽又清寒,“宸王府的貴客,竟然是你。”
難怪宸王在聽到蘇姑娘這三個字后,便如送瘟神一般,想要趕緊將他送走。
宸王拿著折扇,側(cè)眸去看雪,蘇檀提前過來,他事先并不知曉。
他可沒想過讓這二人打照面,誰曾想還是這么撞上了。
柳清音險些掐斷自己的指甲,眸中劃過一抹深沉的厲色。
宸王的貴客竟然是蘇檀?
憑什么?!
這女人不過是個和了離,兒子和丈夫都不愿意搭理的棄婦,哪里就配被宸王奉為座上賓?!
柳清音捏著帕子,生生憋住了心中那口氣,擺出柔弱的姿態(tài),語氣都帶著小心翼翼,像是十分懼怕蘇檀,“蘇檀姐,原來你和宸王殿下認(rèn)識?”
“只是從前怎么沒聽你提過?”
宋庭琛周身散發(fā)著低氣壓,面容冷肅的有些過分。
她回京,先是去祭拜了爹娘,接著便來拜訪了宸王。
可她竟從未想過要去將軍府!
蘇檀面無表情,繡鞋踩碎一抹新雪,越過他二人,朝著宸王走去。
她目光落在手執(zhí)折扇的陸知珩身上,視線中帶上幾分詢問,宸王府的人拿著師父的玉牌尋到她時,說昭陽郡主久病不愈,恐怕招惹了什么邪祟,“郡主怎么樣了?”
“郡主吃了我給的藥,眼下已經(jīng)好多了。”
柳清音抓著帕子,姿態(tài)依舊柔弱,眼眸中卻溢出兩分得意,“蘇檀姐,你別這樣看我?!?/p>
“我雖不會醫(yī)術(shù),可我那丹藥,是我父親留給我的,由忘憂神醫(yī)制出來的還魂丹?!?/p>
蘇檀懶得理會柳清音的裝腔作勢。
她視線落在陸知珩身上,見對方點(diǎn)頭,眉心瞬間蹙起來,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忘憂神醫(yī)的回魂丹壓根就不會對昭陽郡主的病起作用,“帶我去見郡主?!?/p>
她原本是打算明日過來。
可她方才從護(hù)國寺回去后,崔菀便告知她,朝陽郡主的情況不容樂觀,觀其卦象,瞧著很是兇險。
遲則生變,蘇檀怕明日亥時再過來時會出現(xiàn)什么不可挽回的錯誤,這才著急趕過來。
這會兒昭陽郡主突然燒退,也不見得就是什么好兆頭。
陸知珩目光一頓,雖不明白蘇檀要做什么,但他千里迢迢請她過來,可不是為了駁斥她的要求,“嗯?!?/p>
宋庭琛眉頭緊緊的擰著,不受控制般,攔住她的去路。
對于自己出格的舉動,宋庭琛眸只是眸中閃過一抹暗芒,下一瞬,他的視線便變得冷冽起來。
“你消息倒是活絡(luò),才回京,便知道昭陽郡主病了?!?/p>
別人的女兒,她這么記在心上。
她自己的兒子呢?
三年來不聞不問,一回京,倒是毫不留情的就將瀟瀟推在了地上。
宋庭琛渾身散發(fā)著低氣壓,神情費(fèi)解,他真的不懂,世上怎會有蘇檀這么狠心的母親,“在你眼里,瀟瀟究竟算什么?”
柳清音柔柔弱弱的站在宋庭琛身邊。
提起宋瀟的名字,她眼中甚至含了淚。
“蘇檀姐姐,瀟瀟好可憐,人人都笑話他沒有母親,他嘴上不說,可是夜里睡覺時都在哭?!?/p>
“你從前沒回來便罷了,如今你回來了,好歹去瞧瞧他好不好?算我求你了?!?/p>
宋庭琛冷冷的盯著蘇檀,“蘇檀,跟我回去。”
蘇檀目光清泠泠如山上雪,聞言只是短促的冷笑一聲。
“你問我宋瀟在我眼中算什么?”
宋瀟出生時,身子比貓還弱,稍有不慎便會命喪黃泉。
她散去了近七成的修為和功德,用無數(shù)珍惜藥材加之自身氣運(yùn)溫養(yǎng),才為宋瀟換來一具健康的身體。
可他身體好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宋庭琛同仇敵愾,視她為心狠手辣想要逼死柳清音的蛇蝎。
“宋庭琛,當(dāng)初宋瀟親口說,要柳清音做他母親,不要我,如今你們犯不著在我面前提他?!?/p>
“何況先前在護(hù)國寺,他還想打碎他外祖父的長明燈,替柳清音出氣?!?/p>
聽著蘇檀冷漠的語氣,宋庭琛心中窒悶,像是壓了一塊大山。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蘇檀,你別后悔?!?/p>
他給過她機(jī)會。
但凡她性子不那么偏激,稍微說兩句好話,不再一而再再而三的針對清音,瀟瀟不會不認(rèn)她這個親娘。
柳清音抹著眼淚,“蘇檀姐姐,你——”
她話未說完,宸王已經(jīng)收起了臉上所有的表情,聲音無波無瀾,卻叫柳清音心頭一緊,“這里是宸王府。”
“今日我請?zhí)K大師過來,不是為了聽你們吵架的?!?/p>
“宋將軍和柳小姐沒事便請回吧?!?/p>
話落,他不再去看這二人,而是轉(zhuǎn)過臉去看蘇檀,簡單陳述了一下昭陽郡主的情況。
“雖說退了燒,但精神依舊沒見好,我還是有些不放心?!?/p>
“你親眼瞧瞧,倒是更穩(wěn)妥些?!?/p>
“殿下!”柳清音差點(diǎn)一口氣沒上來,忘憂神醫(yī)的藥宸王都不放心,那蘇檀又算什么東西?她死死捏著帕子,神情卻愈發(fā)柔弱,“蘇檀姐雖勉強(qiáng)會一點(diǎn)醫(yī)術(shù),可——”
“可郡主金尊玉貴,若是太醫(yī)都沒法子,忘憂神醫(yī)的丹藥都起不了作用,蘇檀姐姐就更沒法子了?!?/p>
陸知珩目光落在她身上,忽而一笑,“柳小姐,你是在教本王做事么?”
柳清音身子一抖,宸王笑起來時格外妖冶好看,她卻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柳清音幾乎要將嘴唇咬破,不甘心地看了一眼身姿如青竹的蘇檀,終是低下頭,語氣哽咽委屈。
她往雪地里一跪,纖瘦的身子搖搖欲墜,“臣女不敢。”
宋庭琛眉心幾乎擰成一個繩結(jié)。
他伸手將柳清音扶起,披風(fēng)落在她身上,視線卻深深的望著蘇檀。
就在這個時候,郡主院子里伺候的小丫鬟,抹著眼淚跑了過來,撲通一聲,膝蓋砸進(jìn)雪地里。
“殿下!”
小丫鬟帶著哭腔,渾身發(fā)抖,一句話說的磕磕絆絆,“郡主又高熱了,太醫(yī)……太醫(yī)束手無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