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檀撐著傘,一路行至城外,踏上了那輛看著低調不引人注目的黑色馬車。
剛進去,一件厚實的披風便裹了過來。
瞧她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崔菀又是心疼又是氣憤,手上卻不忘給蘇檀喂紅糖水,“何苦來,早和你說了讓我去宋家一趟,將宋家人打一頓,你又不愿。”
“他們都將你欺負成這樣了,你還護著那群白眼狼。”
蘇檀虛弱地笑了笑。
“要是讓他們知道,久負盛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京城第一神算子崔菀是我二師姐,恐怕我就無法和離了。”
崔菀咬了咬牙,暗罵了一句王八蛋。
“這群狗東西,不將你敲骨吸髓決不罷休,尤其那宋老婆子,要不是你,她都活不到現在,她只看她兒子如今被封了大將軍,就自命清高,覺得你配不上宋庭琛了。”
“真當她宋家是什么好地方嗎!”
崔菀越想越氣,再看全宗門都寵著的小師妹,被一樁孽緣摧殘成這樣,眼淚壓根止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
“要不是你傻,用你自身功德護著他們宋家,我看宋庭琛早因為殺孽太重被反噬了!”
蘇檀拿手帕擦干崔菀的眼淚,“二師姐,別哭了,我這不是逃出來了嗎?”
“正是呢。”崔菀擦干眼淚,咬牙罵道:“沒了你護著,我看他們能得意多久,我等著宋家那一群白眼狼遭報應!”
“既然從那吃人的魔窟種逃了出來,就別回頭了。”
蘇檀垂下眸,抓緊了手里的斗篷,“嗯。”
……
三年后。
大雪壓垮了花枝,蘇檀走出青玉巷,和崔菀一道去置辦此次出城需要的東西。
“你真想好要回去了?”
崔菀面露擔憂,這三年,蘇檀看著好像是將宋家那一圈人忘得一干二凈了。
但她身為師姐,哪里不清楚自己師妹最是心軟。
此次回京難免會撞上宋家人,她就怕姓宋的大小白眼狼哭一哭,蘇檀就看在宋瀟年紀還小的份上,把過去受的苦忘的一干二凈。
蘇檀伸出手,看雪花落在自己指尖,又迅速消融。
“昭陽郡主高燒不退,宸王遍尋天下名醫也不得其法。宸王府的人找到我們時既拿出了師父的玉牌,我便沒有不去的道理了。”
她知曉崔菀的心事,朝對方柔柔一笑,“二師姐,你放心,好馬不吃回頭草。”
崔菀沉默一瞬,半晌后握住了蘇檀的手,“也是。”
“倘若你一直縮在這里,不肯面對,我才是真的要擔心。”
“都說醫者不自醫,咱們給別人看事兒,總給別人批命改命,為別人算正緣孽緣,到了自個兒身上,也是非得被扒層皮,才能堪破玄機。”
人各有命,這些年她算是明白了。
置辦好了東西,蘇檀第二天,便和崔菀啟程回京,一路上有訓練有素的暗衛護著,不過八日,便抵達了京城。
路過將軍府時,馬車的簾子恰巧被風吹起。
蘇檀正好就瞧見,將軍府的匾額上,蒙著一層別人看不見的青灰色。
蘇檀將簾子放下,眸中無悲無喜。
她簾子放下的那一瞬間,勒住韁繩下馬的宋庭琛似有所感,抬起一雙銳利的眼睛,盯著路過的那輛馬車。
剛準備重新架馬追上去一探究竟,一道柔柔的聲音,叫住了他的腳步。
“庭琛哥。”
柳清音牽著宋瀟,婷婷裊裊地站在風口,身姿清瘦,像一株沾了晨露的玉蘭花。
宋瀟長得圓乎乎的,吃力地邁著小短腿,朝著宋庭琛跑回來。
“阿爹!”
“阿爹你可算回來了,你找到壞女人了嗎?”
宋庭琛蹙著眉,身上散發著低氣壓,將胖成一個圓球的宋瀟從自己身上扒開,“和你說了多少次,蘇檀不是壞女人,她是你阿娘!”
宋瀟扁著嘴,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稚嫩的童聲帶著哭腔。
“她就是壞女人!她走了沒多久,祖父就死了,害得你不能和清姨成親,書院里的人都說我娘死了,他們嘲笑我是沒有娘的野孩子!”
宋庭琛神情一滯。
半晌后,他抬起手,揉了揉兒子的烏發。
“別哭了,你不是沒有娘的野孩子,我快找到你阿娘了。”
柳清音的手指騰地一下陷進掌心。
差點維持不住臉上的微笑。
“姐……”看見宋庭琛陡然擰緊的眉頭,柳清音適時改了口,“嫂子回來了嗎?”
白馬被下人牽著進了府,宋庭琛抱著宋瀟,一面往里走,一面對柳清音道:“還沒找到人,但快了。”
他有很強烈的預感,蘇檀回來了,且就在京城。
柳清音柔婉地笑著,“那太好了,這兩年伯母一直病著,之前一直是吃嫂子的藥調理。”
“嫂子當時走得急,也沒留下伯母的藥方,這些年伯母看病吃藥,也總不見好。”
“說起來也怪我,當年讓嫂子誤會了,等找到她,我定然要好好和她道歉。”
宋庭琛頓住腳步。
“嗯。”
他聲音清冽,想著蘇檀心思重,性子也偏激。
當年的事多有誤會。
合該好好解釋一下。
他對柳清音從來都沒有男女之情。
當初想要娶對方為平妻,不過是憐她喪父,心中有愧,想要給她一個庇護所。
讓她不至于被人欺凌。
只是蘇檀眼底從來容不得半點沙子。
柳清音指甲都快掐斷了,卻只能盡力維持著笑容。
她深吸一口氣,想到還有更重要的事,生生遏制住了自己的脾氣。
“庭琛哥,我聽說昭陽郡主昏迷不醒,宸王殿下遍尋天下名醫,只為讓女兒醒來。”
“當初父親留給我的丹藥還剩了一顆,可憐天下父母心,你能不能讓我去見一見昭陽郡主,我想將它拿給郡主試試。”
她眼眸低垂,藏住了眸中的算計。
什么阿爹留給自己的保命符。
這是她花了大價錢,又拖了許多人,不知道加了幾層價,才買到了忘憂大師所制的回魂丹!
就三顆,花了她半副身家!
兩年前,宸王妃生產時難產而亡,只留下身體孱弱的昭陽郡主與宸王作伴。
宸王妃故去之后,宸王至今未娶,只一心照顧女兒。
柳清音低著頭,聲如蚊蚋,“我若能救了郡主,從今以后也算得了庇護,三年前那種誤會,今后必不再會發生。”
“庭琛哥你和嫂子也會好好的。”
宋庭琛本想一口回絕,如今時局不穩,正是多事之秋。
不少朝中大臣因一念之差站錯隊,從云端跌落懸崖。
柳清音若救了宸王的女兒,就等于鎮北將軍府戰隊宸王。
宋庭琛不愿摻和這些。
可這么做若能讓蘇檀從此放下對柳清音的成見——宋庭琛眸色深了深,“等我祭拜完岳父岳母,便著手替你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