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到周家那年六歲。
天下著大雨,我因為餓極偷了小販的饅頭,正被一群漢子按在地上打。周母路過看我可憐,把我救了下來。
她關心地問我為什么一個人在外面,問我家里有誰,在哪兒,說要送我回去。
我搖搖頭,一瘸一拐往前走。
我沒有家,只有一個大伯。大伯很兇,沒要到錢,會拿很粗的鞭子抽我。
這雨下得真大啊,街上都沒什么人,沒人就討不到錢,回去又要被打了。我要勤快些,多跑幾家,只要帶十個銅板給大伯,今天就不用被打還能吃上一口米飯。
周母沒讓我離開,她找到大伯,花錢把我贖了出來,帶我回了周家。
我沒有名字,她叫我霜降,因為接我回周家那天剛好是霜降。
周家有個眉清目秀的小公子,她指著小公子問我,以后做他的媳婦兒好不好?
給他做媳婦兒以后,周家就是我的家,我可以喚她阿娘。
我不知道媳婦兒是什么意思,只知道阿娘花了很多錢贖我,是我從來沒討到過的白花花的銀子。
于是我怯生生地喚他,「相公。」
小公子嘴一撇,「阿娘,羞死人了。」
阿娘哈哈大笑,喊來一個男人,「他爹,我們家小山有媳婦兒了,小姑娘可乖嘞。」
男人佯裝生氣,說忽悠小姑娘不好。
阿娘解釋過后男人笑得合不攏嘴,粗糙的大手捏了捏我的臉,又摸了摸我的頭,「丫頭,以后我就是你爹了。」
二人又笑作一團,我也笑。
真好,我有家了。
周家真大真好啊,有前廳有臥房,下雨還不會漏雨,還有香噴噴的米飯吃。但我不敢吃多,我怕爹娘嫌我能吃,把我趕出去,我不想再回大伯那里繼續給他討錢了。
每次吃飯,我只敢淺淺舀個底。手中飯碗突然被人奪走,我嚇得后退了幾步。
周還山從飯鍋里舀了一大勺米飯,給我的飯碗盛得滿滿的遞給我,「喏,小孩子家家的長身體,吃那么少做什么?」
我鼻尖一酸,小聲對他道謝,「謝謝,相公。」
周還山的臉頓時紅了,他說我們還沒成親,不能叫他相公。等我及笄了我們成親,成親后再這么叫他。
我點點頭,后來只喚他「還山哥」。
還山哥比我大七歲,他很聰明,學堂的先生說他是他教過最聰明的孩子。
爹娘也送我去學堂,可我不聰明。
遇見爹娘之前我連字都不認識,先生費勁巴拉地教我很多遍,我依然寫不會自己的名字。學堂里的同學也欺負我,他們笑我是個傻子,在冬天用冷水潑我,用細細的樹枝像抽陀螺一樣抽我。
還山哥為我出頭,跟欺負我的學生打了好幾次架,好幾次我倆都一身傷痕可憐兮兮地回家。
我心疼還山哥,說什么也不肯再去學堂。爹娘也心疼我,再沒讓我去學堂。
阿爹說,「不讀書也有不讀書的活法。」
后來他們開始教我釀酒。
我們是釀酒起家的,在縣里不說富裕,也絕算不上窮。
阿爹的酒釀得很好,味道醇厚價格低廉。他甚至會以藥入酒,藥酒能強身健體,有的還能治病。
可這么好的藥酒阿爹卻從來不賣,只自家人喝。
他總說,新奇的東西總會招人惦記,惦記著惦記著就會造成禍患。
「霜降,咱日子現在過得不錯,阿爹知足了,不想其他,」阿爹洗著小麥,喘著粗氣。
我點點頭,替他挽了挽快沾水的袖子。
「他爹,你又在吃飯的時候帶霜降釀酒,還不快過來吃飯!」
「哎,來了來了。」阿爹連忙擦擦手,牽起我就往前廳奔。
我珍惜著我在周家過的每一天,以為是上天的恩賜。
八年后還山哥參加殿試,落榜了。他也沒灰心,而是更加勤奮讀書,周邊的大叔大嬸都說下次答案,我們家要出個狀元了。
可在我及笄的前一天,還山哥突然關在房間不吃不喝。
爹娘輪番去問了好幾次才知道,原來還山哥不是落榜,是被人替了,他本該是探花郎的。
阿爹氣不過,飯都沒吃說要跑去衙門理論。阿娘也跟著,怕出什么事兒。
我守著家,不安極了。
蹲在門口眼巴巴看著,可直到天黑他們都沒回來。
我有些害怕,敲開了還山哥的門一起去尋爹娘。
爹娘找到了,但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