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我出現在云家門口。
衣衫襤褸、蓬頭垢面,蜷縮著身子,央求家丁讓我進門。
我抖得連話都說不完整。家丁不敢擅自決定,跑去稟告了我爹。
我站不起來,只能半跪在雪地里。
半晌過后,三叔出現在我面前。
「都已經將你從宗牒上除了名,你還來做什么?」三叔披著厚厚的襖子,冷漠地看著我。
「叔……我好冷、好餓,你給我一口飯吃吧。」我費力抬頭,想牽住他的衣角。
三叔連忙退后一步,似乎生怕我將他的衣衫弄臟。
三嬸聽見外頭的動靜,忙趕過來看。
「這不是鳶鳶嗎?怎生這般狼狽。」她說著,作勢就要將自己的斗篷解下給我披上:「身子涼成這樣,怕是要出人命,還是快些進府吧。」
三叔卻將她攔下:「她已經不是云家的人,和你我并無瓜葛,不必管她生死。」
三嬸的眼眶紅了,不依道:「到底是我看著長大的姑娘,我怎忍心讓她去死?」
說話間,我爹終于出來了。
看著面色發白、幾欲昏厥的我,爹抿了抿唇,與三叔對視一眼。
隨后,三叔將爹拉到一邊,兩人小聲商量起來。
我自幼耳力勝于常人,恰好能聽到他們的談話。
「家主是要救她?不管怎么說,她都算第八世女,雖然從族中除名,但我總不太放心。」
「三弟的意思是,不用管她,就讓她死在街頭?」
三叔點頭如搗蒜:「正是。云鳶討不了太子歡心,留著也是無用。如今嫂子有孕,你馬上又要當爹了,舍一個女兒,換大家平安,這買賣夠劃算吧?」
我這才知道,繼母又有了身孕。
我爹挑眉看著三叔,笑出聲來:「當年我能舍得下阿柔,如今自然能舍得下她。」
果然,他們一直沒有忘記讖言。只是在「太子妃」這個巨大的誘惑下,暫時放了我一條生路。
如今我無緣太子妃位,他們手里的屠刀便再一次橫在我的頸前。
爹只看了我一眼,便拂袖轉身回府,順道吩咐家丁關好門,切莫讓我進來。
三嬸是被三叔拖著進去的。她留在我身上的斗篷,也被三叔剝了帶走。
我蜷縮在云府門前,閉著眼睛,靠著墻根。
每隔半個時辰,就會有家丁來探我的鼻息。
在我的發上眉梢都覆上厚厚的積雪之后,家丁的手一抖:「沒……沒氣了,人死了……」
他急匆匆地去稟告我爹,沒一會兒又跑了出來,對另一個道:「家主說這種凍死的人怨念極重,又不是云家的人,無需給她收尸。」
「回頭自有巡街的侍衛將她拉去亂葬崗。」
兩個家丁漸行漸遠,一邊走,一邊悄聲議論。
「家主真是好狠的心啊。」
「是啊,到底是養了十幾年的女兒。」
暮色四合,月白如雪,寂寂冷輝灑滿青石小巷。
在我渾身凍僵之時,有人走到我的身邊,輕輕喟嘆一聲:「怎么總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
蕭霜降抱著我走在無人的巷子里,輕車熟路地帶我去了客棧。
他合上所有門窗,將我抱到床上,蓋好被褥。
「蕭霜降,我的腳好冷。」。
他又移到床尾,將我的雙腳捧在懷里,垂頭輕揉著穴位:「為什么要讓他們以為你死了呢?」
我邊打顫,邊回答他:「只有他們都認為云家二小姐死了,我才能以新的身份出現在世人面前。」
我不要蕭霜降以木偶之身為我屠族,要屠,我自己來屠。
可他們如今得太子庇佑,我必須有一個足夠尊貴、能夠與太子相抗衡的身份。
蕭霜降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我的小腿肚:「你要我查的事情,我去查了。」
「先皇后愛聽木偶戲,過去常邀云家入宮表演,連帶著她生下的小公主也喜愛木偶,甚至學過刻木為偶。云家家主還夸她極有天賦,送了一個木偶玩具給她,公主對那玩具愛不釋手。」
我知道我爹送給小公主的木偶是什么樣的。
當時他做了三個一模一樣的木偶玩具,兩個留在府里給我和阿姐,剩下一個帶進了宮。
那是個穿紅裙綁長辮的木偶娃娃,一直擺在我的床邊。
「十七年前,木蘭春獵時,先皇后帶著四歲的公主前往圍場。結果半途遇襲,先皇后無礙,可公主卻失蹤了。皇家找了這么多年,至今也沒有找到公主。」
「聽說公主走失時,懷里還揣著那只小木偶。」
「嗯,你手往上一點,我膝彎處凍著了。」我指揮著蕭霜降,又吩咐他:「跟云汝進宮后,你去找先皇后的畫像,描摹下來帶給我,順道再打探一下公主身上可有胎記。」
蕭霜降沒有問我要做什么,只含笑看著我:「那,有獎勵嗎?」
「要什么獎勵?想讓我給你喂精血嗎?」
「不,我舍不得你再受傷。」
他捏著我的小腿,身子緩緩前傾,昳麗的容顏在我面前驀的放大。
「今晚讓我進被窩好不好?雖然木偶不會怕冷,可我不想總和你隔著一床被褥。」
我沒有回話,抬眼懶懶地望著他。
蕭霜降緊抿著唇:「主人是在害怕嗎?可我只是木偶,又不是男人,不會做什么壞事的。」
見我還沒有回答,他彎起眉眼:「那我當你默認了。」
當晚,蕭霜降那只沒有溫度的手隔著一層薄薄的褻衣,緊緊貼著我的后腰。
也只是貼著后腰,再不敢逾越半分。
霜雪飛去,春風吹醒桃李,轉眼就到了云汝的婚期。
云家很看重這門親事,嫁妝準備了十幾箱,十里紅妝、風風光光地將她送進了東宮。
蕭霜降也入了宮。
我在京郊竹林里找到一處無人住的小木屋,修繕一番過后,避開人群深居簡出。
沒多久,蕭霜降描摹了一張先皇后的畫像給我。
「初見這畫像時,我愣了許久,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你來看看,必定也會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