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孩子,也在擔憂能否活到明天!”
扶蘇疲倦,甚至不想再吐槽了。
孔子東游,見兩小兒辯日,還能這樣解讀?
贏羽繼續說道,“即便孔子屢屢遇到危險?!?/p>
“孟子曰:孔子曾遭宋桓司馬企圖殺害,微服逃過。”
這一次,扶蘇點頭,“孔子曾被宋國司馬截殺,不得不穿上窮人的衣服,迅速逃離?!?/p>
“這一次,二弟倒沒有胡說?!?/p>
贏羽笑了笑,再度發問,“孔子身處如此混亂且充滿殺戮的時代,大兄可曾想過,孔子是如何游說天下君王的?”
扶蘇下意識地說,“自是因為……”
扶蘇本想說,當然是因為孔子的德行和仁愛。
但話未說完,他便閉上了嘴。
孔哲的德行足夠了吧?
他可是儒家大儒!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是被贏羽打服了嗎?
連孔子自己都曾被追殺。
由此可見,光有德行和仁愛是遠遠不夠的。
思考了許久,扶蘇還是沒能給出答案,只能抬頭問道,“二弟認為,孔子為何能行走天下?”
贏羽再次不答反問,“大兄可曾讀過《列子》和《呂氏春秋》?”
扶蘇搖頭,“《列子》乃道家貴虛學派的御寇所著?!?/p>
“《呂氏春秋》則出自雜家領袖呂不韋之手?!?/p>
“愚兄尚未通透儒家的經典,又怎會去看他家的著作?”
“難道孔子得以行走天下的方法,儒家書籍未曾記載,反而是他們家的學說有記載?”
贏羽眼睛一亮,恍若有所領悟。
難怪扶蘇如此固守狹隘的觀點,原來是淳于越借孔子的權威給扶蘇設下了思維的陷阱!
扶蘇只能讀淳于越推薦的書,聽他對《論語》的解釋。
他能不死腦筋才怪呢!
一股無名火從贏羽心中升起,然而現在顯然不是追責淳于越的時候。
壓下怒火,贏羽沉聲說道,“《呂氏春秋》有云:孔子之勁,舉國門之關,而不肯以力聞。”
“《列子》亦載:孔子之勁能拓國門之關,而不肯以力聞。”
“這就是孔子的力氣足以舉起國門的關,但卻不愿以武力出名?!?/p>
“這樣,大兄明白孔子為何能行走天下了嗎?”
扶蘇露出一絲無奈,“二弟,莫要因為愚兄未看過這兩本書就隨意亂說?!?/p>
“孔子乃仁德圣賢,怎會有如此巨力?”
不等贏羽解釋,冉仲康先開口,“扶蘇公子,羽公子所舉的記載確實存在。”
“扶蘇公子可以隨便選擇《列子》與《呂氏春秋》,都能看到這句話?!?/p>
冉仲康松了口氣,終于能夠說出真話。
扶蘇呆愣當場,“這怎么可能?”
這與他心中的孔子完全不同!
贏羽輕笑,“大兄,懂不懂什么是孔武有力?”
贏羽揮了揮自己的胳膊,興致盎然,“何為孔武有力?”
“說的就是孔子的勇武與大力!”
“若孔子虛弱無力,怎會有這詞流傳?”
冉仲康無奈,“得了,這位又開始胡說八道了?!?/p>
扶蘇更是猛然搖頭,“不!”
“不對!”
“這一定是其他學派對孔子的污蔑!”
“為何儒家典籍沒有類似記載,只有他們家的學說有?”
贏羽認真解釋,“呂不韋與列子把原因說得很清楚?!?/p>
“孔子不愿以武力聞名天下!”
“身為儒家弟子,眾儒必須遵循孔子的教誨,不記錄孔子的武力?!?/p>
“但呂不韋與列子并非儒生,無需遵守孔子的教誨,才把此事記錄下來?!?/p>
見扶蘇依舊不信,贏羽給出了最后的殺招,“當然,儒家也并非完全沒有記載?!?/p>
“顏回在祖訓中寫道:孔子力翹門關,不以力聞,此圣證也?!?/p>
“大兄若不信,大可親往顏氏宗祠,討要祖訓一觀?!?/p>
冉仲康也在一旁附和。
扶蘇微微動搖,但內心深處的觀念依舊堅固,難以撼動。
扶蘇焦急地翻找著贏羽話語中的破綻。
經過一番沉思,他突然高聲喊道,“不對!”
“即使孔子有著驚人的力量與武藝又如何?”
“即便是再強的人,面對數十個山匪也得敗退?!?/p>
“各國的君王不會因為孔子武藝高強就接見他?!?/p>
“所以,孔子能夠四處游說、行走天下,肯定是依賴其他的東西!”
看到扶蘇這般模樣,贏羽心中一緊。
他深知破碎三觀的痛苦,因為他親自經歷過。
但要想讓扶蘇走上不同于歷史的道路,他必須摧毀扶蘇的三觀,然后重新塑造。
贏羽深吸一口氣,點頭表示認可,“大兄所言不無道理?!?/p>
“孔子的個人武力,的確只是其中的一部分?!?/p>
扶蘇松了口氣,點頭表示同意,“而且這部分肯定微不足道!”
“孔子一定有其他的依仗,才能讓他四處游說,各國君王才愿意接見他?!?/p>
“可能是因為天下人渴望恢復周禮,或者是孔子的個人魅力,或許……”
贏羽打斷了扶蘇的話,“或者,是因為孔子的七十二賢徒和三千弟子!”
扶蘇愕然看著他,“孔子的弟子怎么可能成為他的依仗?”
贏羽反問道,“大兄應當聽說過孔子在匡蒲之戰的事吧?”
扶蘇緊鎖眉頭,經過一番思考后搖了搖頭,“我知道孔子在衛國蒲地曾遭遇過一次截殺。”
“至于你提到的匡蒲之戰,我倒是沒聽說過?!?/p>
贏羽輕輕嘆息,心中的憤怒愈加深重。
這一次,他并沒有胡說,而扶蘇這十多年所學的儒家知識卻讓他毫不知情。
這足以證明淳于越對扶蘇思想的控制有多么可怕!
深吸一口氣,贏羽開始了講解,“孔子途經衛國時,衛國正陷于內戰之中?!?/p>
“衛國封君公叔戍擔心孔子會支持衛國國君衛靈公?!?/p>
“于是,在孔子身邊弟子寥寥無幾時,他率大軍在蒲地發動了對孔子的截殺?!?/p>
“危急時刻,孔子七十二賢徒之一的公良孺率領五輛戰車和數百傳弟趕來。”
“公良孺沖鋒陷陣,子路殺敵,顏回殿后,戰斗激烈,公叔戍最終不得不撤退?!?/p>
“然而,孔子可是誰?”
“儒家領袖!”
“他能忍受這種侮辱嗎?”
“在向衛靈公求援未果后,孔子緊急召回子路、冉求等賢徒與三千弟子?!?/p>
“最終,孔子親自率領弟子在匡地徹底消滅了公叔戍?!?/p>
贏羽舉起酒杯,抿了一口后,目光如火,“公叔戍為何會懼怕孔子支持衛靈公?”
“為什么孔子能夠自由行走天下而不受阻礙?”
“因為儒家不僅是強大的文化力量,更是一支敢打敢拼、英勇善戰的軍隊!”
“他們是一團火,散開則是滿天星?!?/p>
“當全員齊聚,他們輕而易舉便可消滅一國封君!”
“天下的君王都不愿平白得罪這樣的力量,這才愿意接見孔子?!?/p>
扶蘇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向冉仲康,“冉大儒,這是真的嗎?”
“孔子真的曾率領弟子參戰?”
“孔子門下真的有如此多勇猛的將士?”
冉仲康震驚地看向扶蘇,“當然是真的?!?/p>
“羽公子所講或許有些夸張,但孔子匡蒲之戰確實是《論語》中的一部分。”
“難道淳于越沒有告知公子這件事嗎?”
冉仲康心中更感無奈。
贏羽明面上扭曲了《論語》,而淳于越也在暗中對儒家的經典做出斷章取義的解釋。
若是天下的儒生都如此,儒家恐怕真要走向衰敗了。
冉仲康的失望并未掩蓋扶蘇更深的震驚,“這、這是真的?”
“我所了解的儒家竟然是錯的?”
“淳于夫子騙了我?”
扶蘇如遭雷擊,腦海一片空白。
儒家居然是一支軍隊?
其中竟有如公良孺、冉求這樣的猛將與帥才?
各國君王接見孔子,居然是因為他們畏懼儒家的軍威?
從出生開始,扶蘇便投身于儒學,努力成為一個君子。
若這一切都是真的,那他多年來的堅持豈不是全錯了?
那么,他的人生究竟還有何意義?
他所學的又有什么價值?
這一切對扶蘇造成了深重的心理沖擊!
與此同時,在大帳外,
孫養和周衍兩位大儒興沖沖地走了過來。
“我真不明白,贏羽到底是怎么說服孔大儒和冉大儒,甚至將冉大儒請到了軍中!”
“哼,贏羽定是欺騙了兩位大儒,孫某一定要揭穿他的偽裝!”
“對對對,冉大儒這樣的君子怎會被那無恥小人欺騙!”
“孫某三年前拜訪過冉大儒,受益匪淺,如今終于又有機會聽冉大儒講儒了!”
雖然孫養和周衍都是儒家大儒,
但在儒家中的地位遠遠不如冉仲康。
如果孔子是儒家教父,那么冉仲康便是儒家中的頂流。
孫養和周衍不過是二線明星罷了。
因此,聽聞冉仲康親自來軍中,兩人立刻趕來拜訪。
萬一冉仲康看中他們,幫助他們提升名聲,他們的地位將瞬間更上一層樓!
然而,剛到營帳附近,孫養和周衍便聽到了憤怒的吼聲。
“這怎么可能!”
“我不信,我不信!”
周衍微皺眉,“這聲音……好像是扶蘇公子?”
“里面發生了什么事?”
說話間,周衍加快步伐想要進入營帳。
孫養卻攔住了他,低聲說道,“我們現在進去,能聽到什么?”
“周兄,不如先在外面聽聽?!?/p>
周衍猶豫片刻。
偷聽本不符合儒家禮儀,但考慮到他們要偷聽的是無恥的贏羽,這份壓力瞬間消失。
“好,那就聽聽吧!”
營帳內,
扶蘇已接近崩潰邊緣。
然而,贏羽并沒有放棄摧殘扶蘇三觀的計劃。
“孔子死后,儒家分裂成八大派別?!?/p>
“其中的漆雕氏學派繼承了孔子的武力?!?/p>
“大儒北宮黝和孟施舍多次成功刺殺一國國君。”
“大儒有若手下更有一支三百人的特戰部隊?!?/p>
“在吳魯之戰中,有若親自帶領此部隊,夜襲吳國五萬大軍,并大獲全勝!”
贏羽猛地站起,走到扶蘇身前,沉聲斷喝,“這才是真正的儒家!”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這才是儒生的真正面目!”
“你明白了嗎,大兄?”
扶蘇猛然一愣,雙眼瞪大,心中滿是疑惑,“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這才是儒生?”
“難道我學的儒是錯的?”
“二弟,你得到了孔子的真傳?”
贏羽謙虛地擺擺手,“大兄過獎了。”
“愚弟哪能算得上得到了孔子的真傳?”
“比起孔子,我還差得遠呢!”
“你可知,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
扶蘇更加迷惑,“孔子這句話,不是說他自己學習的過程嗎?”
贏羽搖了搖頭,“不是的,都是淳于越在誤導你!”
“孔子說的意思是,當我面對十五個人時,我根本不在乎,可以一邊學習一邊毆打他們?!?/p>
“要三十個人才值得讓我站起來打!”
扶蘇:“?。。 ?/p>
扶蘇想反駁,但突然想到贏羽對孔子的描述。
對于一位能力舉國門之關的孔子來說,這樣的說法似乎也能解釋得通。
扶蘇低聲驚呼,“孔子居然如此武藝高強?”
“二三十人圍攻他,甚至連讓他站起來都不配?”
“孔子還說,四十而不惑?!?/p>
“這意味著,即使孔子面對四十人時,他也會陷入困惑!”
贏羽欣喜地看著扶蘇,覺得自己的***工作開始有了效果。
“那時孔子面對四十人時,真的是把他們打得疑惑人生?!?/p>
“這才是儒家的真正力量!”
“至于五十而知天命也是同理。”
“面對五十個人,我會感到興奮,能把他們打得鼻涕一把淚,痛哭高呼天命!”
“如此慘狀,他的弟子看到,定會惶恐,想要攔住孔子。”
“然而,這簡直太難了!”
扶蘇下意識地問道:“他們都是孔子的弟子,若要勸說孔子收手,又有何難?”
贏羽點了點《論語》上的文字:“孔子說得很清楚,‘六十而耳順’!”
“要六十個人在我耳邊說好話,我才能停手!”
“若人數少,好話說得不夠,孔子根本就停不下來?!?/p>
冉仲康震驚地看著兩人。
孫養和周衍也都震驚了,心里想著:“這真的是孔子嗎?”
扶蘇幾乎失聲,“孔子,竟如此暴虐?”
贏羽瞪大了眼睛看著扶蘇,“你怎能這么想孔子?”
扶蘇瞪大眼睛回應,“怪我嗎?你說話里話外不就是這個意思?”
贏羽痛心疾首,再次指著《論語》:“大兄,看書要理解前后文,不能只看字面!”
“這句話的最后一句是什么?”
扶蘇毫不猶豫地回答,“‘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
贏羽欣然點頭,“沒錯!”
“孔子的意思是,當敵人有七十人時,他可以隨心所欲,不受任何束縛地與之戰斗?!?/p>
扶蘇的眼睛幾乎要掉出來,“隨心所欲地毆打他們?這豈不是更殘暴?”
贏羽嘆息道:“這怎么是殘暴?”
“這正說明了孔子的仁慈?!?/p>
“敵人在孔子眼中太弱了?!?/p>
“他們就像枯木破陶,孔子打他們時必須收著力氣,否則不小心就會殺了他們?!?/p>
“但孔子并非嗜血之人?!?/p>
“所以他總是盡量收手,避免傷到對方。”
“直到敵人達到七十人時,孔子才放開手腳去戰斗?!?/p>
扶蘇深深松了口氣,“原來如此!”
“愚兄早就說,孔子定是仁慈之人!”
話雖如此,扶蘇還是感覺有些不對勁。
只打人不殺人,真算仁慈嗎?
自己是不是被帶偏了?
贏羽聽見后,心中大喜,“偏了,偏了!”
“終于偏了!”
不過,贏羽也明白過猶不及的道理。
他撫摸著腰間的‘德’劍,深感一絲惋惜。
“所以愚弟才說,我比孔子還差得遠?!?/p>
“面對兩百敵人,我還需要一百親兵才能勝利。”
“那個時候,我都不好意思稱自己為儒家弟子,怕丟了孔子的臉!”
冉仲康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你終于有自知之明了?!?/p>
“像你這樣的人稱儒家弟子,就是在丟孔子的臉!”
扶蘇趁著贏羽停下繼續摧殘自己的認知時,終于松了口氣。
隨即,扶蘇趕緊站起,拱手道:“二弟,愚兄現在心里很亂?!?/p>
“二弟所言,我找不出任何錯處。”
“但愚兄依舊不相信,儒家會是這樣的學說,孔子會是這樣的孔子!”
“愚兄需要一些時間,自己思考。”
看著扶蘇糾結的模樣,贏羽滿心期待。
扶蘇眼中的疑惑已經開始浮現,質疑儒家的信念。
當一個人開始懷疑自己的信仰,離信念崩塌就不遠了。
贏羽站起身,拱手行禮,“《詩經》有言:‘它山之石,可以攻玉’?!?/p>
“儒家賢者有時會避諱,很多記載都有隱藏的部分?!?/p>
“大兄應當廣博讀書,才能看到真正的儒家!”
放下手,贏羽真誠地望著扶蘇,“大兄可以想一想?!?/p>
“孔子在世時,禮樂春秋。”
“孔子去世后,諸侯爭霸?!?/p>
“如何解釋?”
“愚弟,靜待大兄徹底醒悟!”
話音落下,贏羽轉身離去。
但是他走后,留下的話語再次讓扶蘇和冉仲康心頭一震。
“孔子在世時,禮樂春秋?!?/p>
“孔子死后,諸侯爭霸?”
扶蘇喃喃自語,心中的天秤漸漸傾斜。
“孔子的思想一直傳承下去?!?/p>
“儒家的影響力也逐漸壯大。”
“但為何孔子去世后,天下就變成了諸侯爭霸?”
“難道真的是孔子以暴力震懾天下,迫使各國國君施行周禮?”
“而后來者未繼承孔子的勇武,才無法鎮壓亂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