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東腫瘤醫院的高級病房中,空調呼呼地吹著冷氣。
楊松海躺在特制的醫療床上,渾身插滿各種管子。
“高主任,你說這次還能......”床邊的羅律師欲言又止。
“很抱歉,楊董事長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到全身,我們能做的都做了。”
身穿白大褂的高主任搖搖頭,“最多......再有兩天。”
楊松海緩緩閉上眼睛,手里緊緊握著一個已經褪色的紅色護身符,上面繡著“平安”二字。
這是他的發妻方雅琳,唯一留下的東西。
他還清楚地記得那段陰暗的日子。
那是二十五年前。
他幾乎天天喝得爛醉如泥回家,一言不合對方雅琳拳打腳踢。
那個溫柔的女人從來不還手,只是默默地護著女兒,生怕他酒后發瘋連三歲的囡囡也打。
每次他清醒后,看到妻女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總是悔恨交加地發誓再也不喝酒。
但沒過幾天,他又會拿著借來的錢去賭,輸光后借酒消愁,繼續打罵妻女。
直到那天晚上,他又輸光借來的錢,醉醺醺地回到家,看到女兒在哭,不但沒有心疼,反而覺得吵鬧。
他一時間心生歹念,想把女兒賣給人販子換酒錢。
方雅琳知道后,趁他在客廳里醉倒,抱著熟睡的女兒跑出去。
他追到湖邊時,只看到兩個身影消失在湖水中。
那一夜的湖水格外冰冷,他跳下去找整整一夜,最終什么都沒找到。
從那以后,他戒賭,戒酒,拼命地工作,從工地小工做起,一步步做到建筑承包商,又靠著幾個大項目,終于創立遠東地產。
但這一切,又有什么意義?
集團市值破千億,他個人身家也有數百億,卻換不回失去的一切。
他再也沒有成家,只是每年定期去寺廟為妻女超度。
這個護身符是他們結婚那年,方雅琳特意去佛寺求來的,說是保佑一家人平安。
但他不僅沒有保護好這個家,反而親手把它毀掉。
這些年,他捐很多錢,建不少希望小學,資助無數貧困學生,但這些都填補不了內心的悔恨。
他最遺憾的,是沒能見到女兒長大的樣子。
那些施暴的畫面,而今想起,每一幕都讓他痛徹心扉。
他永遠無法原諒他那個醉醺醺的樣子。
高燒帶來的昏沉感越來越重,楊松海握著護身符的手漸漸失去力氣。
他知道時日無多,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如果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會好好珍惜方雅琳和女兒。
——
“咳咳......”
濃重的霉味混合著瘴氣撲面而來,嗆得楊松海咳出聲。
他茫然地睜開眼睛,發現他正躺在一張木板搭的簡陋床上。
楊松海身下是一條打滿補丁的薄被,被子上還沾著霉斑,散發出一股發酸的氣味。
竹篾編織的土墻被潮氣浸透,長滿青苔。
房頂是厚厚的茅草,經年累月的雨水侵蝕已經破爛不堪。
這里是哪里?
怎么......有點眼熟!
他不是在醫院的高級病房里嗎?
這時,一聲細微的啜泣從屋角傳來。
這個聲音!
楊松海渾身一震,猛地坐起身。
借著從茅草縫隙間漏進來的光線,他終于看清縮在墻角的人影。
方雅琳穿著一件打滿補丁的灰布衣裳,蹲在墻角,渾身發抖。
他怔住!
那是他日思夜想整整二十五年的人啊!
“雅琳!真的是你!”
他聲音顫抖,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來。
二十五年!整整二十五年,他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她。
如今,他重生了!
重回到1975年的這一天!
他激動地跳下木床,想要去擁抱方雅琳。
但她看到他靠近伸出手的動作,臉上滿是驚恐。
她連忙跪下來,額頭幾乎貼在泥地上,側邊臉頰上大片青紫的瘀痕清晰可見,脖子上還有紫色的掐痕。
這都是楊松海昨晚酒后的杰作。
昨晚,楊松海賭輸她的工分醉醺醺地回來,說要賣掉女兒,她死命攔著,被他暴打一頓。
此刻,方雅琳跪在地上的身體一直顫抖著,聲線虛弱地連聲求饒,生怕再次惹怒他。
“求求你......求你別再打我......”
求完,她又想起什么一樣,猛地朝著地上砸頭,一邊砸著一邊哭求。
“只要你不賣囡囡,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我不會再攔著你出去喝酒,我的工分都可以讓你拿去賭!”
楊松海看到她這副樣子,手僵在半空。
他注意到,在方雅琳身后,一個瘦小的身影正蜷縮在一堆破布中間。
那是他的女兒,才三歲的囡囡。
她小臉蠟黃,身上只穿著一件破舊的小棉襖,正瑟瑟發抖。
他的心里涌入濃重的悔恨。
二十五年來,他日日夜夜都在想象妻子和女兒。
卻從沒想過,再次見到她們,會是這番景象。
妻子被他打怕,渾身是傷,都已經這樣,還要求他不要賣掉女兒。
他的女兒呢?
明明已經三歲,卻瘦得皮包骨頭。
他......真是個畜生!
他想扶著方雅琳不要磕。
她卻拼命躲避他的觸碰,像中魔一樣,一直不停地砸頭。
楊松海心疼得不行,又不知道該怎么辦。
突然,他抬手使勁甩自個兒一個耳光。
“啪!”
清脆聲響在破舊的屋子里格外刺耳。
方雅琳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渾身一顫,磕頭的動作也停下來。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看到的卻是楊松海跪在她面前,臉上還有清晰的掌印。
楊松海眼看方雅琳抬起頭望向他,再也控制不住,眼淚流下來,聲音嘶啞。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
他的歉意卻讓方雅琳只是愣一秒,接踵而至的是臉色更加驚恐。
她抱起女兒,猛地往墻角縮去,后背緊緊貼著發霉的土墻,緊緊地蜷縮著,頭都不敢抬。
“不......不要說這些......求求你......”
每次他喝醉酒打完她,清醒后總是扇耳光,跪在她面前說再也不喝。
但沒過幾天,他又賭輸后,醉醺醺地踹開房門,對她一頓毒打。
那些醉酒后的拳腳比之前更重,仿佛要把道歉時的愧疚都變成更深的恨意發泄在她身上。
她早不敢相信他的懺悔。
那一聲聲“對不起”,在她心里更像是催命符。
楊松海看著妻子滿臉恐懼的模樣,只覺心如刀絞。
他知道,他這些年的拳打腳踢,早已在她心里種下難以愈合的傷痕。
他雖重新來過,卻不可能指望一句道歉能抹去她的恐懼。
他跪在方雅琳面前,與她保持著一臂的距離,生怕靠近一點會嚇到她。
“雅琳,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我以前說過太多次對不起,從來沒有做到。”
“但這一次,我發誓,再不會碰一滴酒,再也不會對你動手,我更加不會賣掉女兒。”
“你不用馬上原諒我,我會用行動證明給你看。”
方雅琳聽著他說的話,沒有一點反應,只是抱著女兒不肯撒手。
此時,被緊緊抱著的孩子,因為呼吸不暢醒過來。
她小臉茫然地看著抱著她的母親,還有跪在她們面前的楊松海。
“阿爹......”稚嫩的聲音怯生生地響起。
囡囡圓圓的大眼睛忽閃著,目光在楊松海臉上瑟縮地停留一秒,又趕緊低下頭去,小手緊緊抓著方雅琳的衣角。
“阿爹......囡囡是不是做錯事?”
“囡囡是不是不夠乖?阿爹才要把囡囡賣掉......”
楊松海只覺心頭被重錘狠狠擊中。
她一個三歲的孩子,還什么都不懂,明明做錯事的是他這個畜生不如的父親。
“囡囡以后會很乖很乖的。”
“囡囡可以幫阿爹干活,可以幫阿爹撿柴火,還可以幫阿爹......”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帶上哭腔,卻還是強忍著不敢哭出聲。
“阿爹能不能不要賣掉囡囡?囡囡不想離開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