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覺得我是一個傳統守舊的人,這是個有理有據的誤會。
我叫陳首靈。光從名字來看,我這人不僅傳統守舊,多少還沾點兒封建迷信。實際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兒。
我名字中首靈二字并非殯葬風俗中的那個“守靈”。首代表著長子,靈代表著聰慧。整體寓意相當不錯,不小心撞了諧音梗而已。
奈何名字雖然跟殯葬習俗封建迷信無關,我家偏偏卻是干這行的。
當年我太姥爺舉家來到北臺鎮,開了一家紙活兒店為生。紙活兒店屬于殯葬行業,勉強算封建,但絕對不迷信。
可除了賣紙活兒,他們老白家還會寫祭文。就是那種用來祭祀亡魂,宣稱可以通行陰陽的書信。這就是典型的迷信了。
越是迷信,就越有人信。這么多年來,北臺鎮上的紙活兒店早已百家爭鳴,祭文領域卻始終是白家祭文一枝獨秀。
這門手藝從我太姥爺傳給了我姥爺,從我姥爺傳給我媽。到了這一代,代表著白家祭文的那枚翡翠扳指,傳到了我的手里。
靠著這門祖傳的手藝和祖傳的店鋪,我得以在25歲便輕松步入中產行列。在同齡人還在當蛀蟲,當牛馬,當社畜,當雞鴨的階段,我就憑借罕見的法師職業,取得遙遙領先的人生高度。
現如今再有人說我傳統守舊封建迷信,我不像最開始那么排斥,也懶得解釋了。相反我還越來越喜歡這種誤解,可以顯得我更專業。否則就我這小歲數,只憑本事不靠人設,還真撐不起白家祭文這桿大旗。
鎮上很多人說我能成為白家祭文的繼承人,是撞了大運。
這不是誤會,我確實撞了大運。正常情況下別說是我,我媽都輪不到白家祭文的繼承權。因為她還有個弟弟,我的老舅。
我老舅比我媽小10歲,比我大10歲,名叫白良,白家的獨苗,那才是白家祭文的順位第一繼承人。
可惜天不隨人愿,白家千頃地種出的一顆苗,早早的就被寵壞了。
我老舅這人不壞,無非就是好吃懶做不學無術。腦子也不笨,可過分的天真。敗家倒是挺敗家的,還沒等繼承家業呢,就差不多敗光了。
后來他還走上了犯罪道路。那會兒我正上初中,有一天突然聽說他被判刑了。
他犯的是盜掘古墓罪,當年這起案件在全國都傳開了。他落網是因為在盜墓的過程中太賣力氣,一條直線往下挖了個六米的深坑,鍬都挖斷了。然后就因為缺少逃脫手段,被困在坑里一個星期沒出來。
巡捕最開始是去救人的,后來才發現他是盜墓的。
這個案子上了那一年的十大笨賊排行榜。我老舅感激巡捕的救命之恩,判刑了都不忘送人家一面錦旗。這一操作成為了他的加分項,雖然沒換來減刑,卻讓他登上了笨賊排行榜的榜首。要不能全國聞名嘛。
他判刑后,我姥爺氣急攻心,臨終前將白家祭文傳給了我媽。他出獄之前,我媽又將白家祭文傳給了我。
如今我活得春風得意,他活得馬蹄疾,早就沒了白家獨子的風光。
小時候我跟這個不著調的老舅關系一直非常要好,處得跟哥們兒一樣。如今看他整日游手好閑到處瞎混,挺于心不忍的。所以就算我對自己繼承白家祭文的事兒問心無愧,還是會經常性的幫幫他,畢竟實在的親戚。
可說句實話,有的人不是說想幫就能幫好的,我老舅就是典型的爛泥扶不上墻,還非得到處撞南墻。
臨近中元節,殯葬行業都忙。今天我提前開店,白良比我還積極,早早在店外等著了。
“大外甥~陳首靈~兄弟~我叫你大哥行不行!別不理人呀,我這有事兒。”
他能有什么急事兒,無非就是變著法兒的要錢。
我收起卷簾門,將玻璃門推開。陽光灑入30多平米的紙活兒店,視野頓時光亮起來。
寬敞規整,窗明幾凈,這里就是我的人生小陣地,事業大本營了。
我做著營業準備,白良就圍前圍后的糾纏,偶爾還搭把手。
看他那殷勤又卑微的勁兒,我又心軟了。接過他遞來的筆墨,苦口婆心的勸說:“你說你動不動就為了點兒錢跟我這兒沒完沒了的,有這時間留下來幫幫忙,我還能虧待你?都30好幾快40歲的人了,就不知道為以后的日子考慮考慮。”
白良收起諂媚的嘴臉,直起卑微的腰桿,對我嚴肅質問:“你教我做事啊?”
“我是教你做人。”
“陳首靈你別曬臉!我從小到大最不喜歡別人教育我。今天過來就是借點錢,你能借就借,不能借就不借,講什么大道理?!”
我壓低鼻梁上的圓框墨鏡,盯著他問:“你說你找***什么?”
“借錢!”
“不借~”
說完我推高墨鏡又去忙。白良也零幀變臉,點頭哈腰搶在前面擦起了柜臺。
“欸我來我來,你就別沾手了,再把大扳指弄臟了。大外甥我跟你保證,這回借錢肯定還,絕對不賴帳,我給你寫欠條行不行?”
我歸攏好紙筆,拿過一方硯臺,有條不紊的研著朱砂墨,滿不在乎道:“算了吧,你寫的欠條比我寫的祭文都多,就沒見你還過。再說了,給你的錢,我也從沒打算往回要。”
“知道你對我好,那就別差這一回了唄。”
“凡是總得有最后一回。”
“那你就不管我啦?!你就不認我這個舅舅啦?”
白良開始裝可憐,我早就習以為常:“少來這套。要么你來店里打工,我按月給你開工資。要么你就把上周借的兩千塊錢先還了,我再考慮以后管不管你。”
聽我這么一說,白良又不樂意了:“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老板我都不愛當,怎么可能打工。那兩千塊錢的事兒你也別想坑我,當時說好了那是給你介紹對象的介紹費。”
這回我還不樂意了呢。把磨塊兒一丟,胳膊肘拐著柜臺,右手轉著左手拇指上的扳指,沒好氣的問他:“還好意思提介紹對象的事兒?!你當時是怎么跟我說的?說對方是事業有成一心想嫁人的好姑娘,結果呢?”
“結果怎么了?人家的存款截圖你看過,有好幾百萬,是不是事業有成?第一次見面就帶著戶口本,只要你點頭立刻就去登記,是不是想嫁人?”
“可她是好姑娘嗎?”
“怎么不是好姑娘了?”
“她有紋身!”
不喜歡被別人說教的白良,開始對我說教了起來:“這是你的個人偏見。有紋身怎么了?告訴你,有紋身的不一定是壞姑娘,好姑娘也不一定就沒有紋身!”
我又生氣又尷尬,往門外看了看確認沒人進來,才壓著聲音道:“你快拉倒吧!”
這下白良也不好解釋了,半天才壞笑著問:“這么快就看著啦~你是怎么看著的?是不是占人家便宜了?我就知道你小子一天假正經。”
“少污蔑我,是她主動的。差點在咖啡廳就把我拿下了。”
“差點兒?沒成啊?”
“成個屁,看到那個紋身我還哪有心情。再渴也不能去喝恒河水啊,我還做不做人了。”
白良扼腕嘆氣:“你這不是錯失良機嘛~”
我察覺不對勁,上下打量白良:“喂你不會已經跟她睡過了吧?肯定睡過了對不對?!”
“我是那種人嗎?介紹給自己外甥的女人我能碰?你也別嫌棄人家,人家過去的經歷是不太好,可你的條件也在這擺著呢。全北臺都知道你家是做殯葬生意的,父母又惹了人命官司,誰也不愿意給你介紹對象。只有我知道你寂寞難耐孤枕難眠,到處幫你保媒拉纖,到頭來你還挑三揀四的。”
我不耐煩道:“得了啊,別提我爸媽的事兒。以后也少替我瞎操心,不夠添亂的。還有事兒沒事兒?我這馬上要上客人了,你要是不想幫忙就趕緊走。”
“你給錢啊,給錢我早就走了。”
我徹底服氣了,拿出手機道:“行行行,你是祖宗,這回又要多少?”
白良立刻有了笑臉:“嘿嘿,還是你對我好,不用太多,5萬就行。”
“奪少?!”
白良知道嚇著我了,趕緊解釋:“5萬,買命的錢,不多。”
我收起手機低下頭繼續研墨:“你的命不值5萬。”
短暫的沉默,啪嗒一聲,白良將一部手機甩在我眼前。
漆黑的屏幕上倒映出我的臉龐,對著屏幕倒影,我自戀的壓低墨鏡,又用筆桿挑了挑剛做過離子燙的分頭,自戀道:“就這小伙兒,還愁找不著對象?~”
白良伸手點亮屏幕,上面立刻顯現出一張美少女圖片。
“她叫白嗒嗒,21歲,在校女大學生。你看她的命值不值5萬?”
圖片上的女孩兒青春靚麗,活潑動人。身材像動漫人物一般婀娜有致,還略顯夸張。與之形成鮮明反差的是幼齒未成年一樣的五官面龐。再加上純真無暇的氣質,給人一種不真實的虛幻感。就像那種AI虛構的圖片壁紙。
不過必須得承認,這照片屬實好看,想要......
白良問:“好看吧?”
“跟我有什么關系......”
“當然跟你有關系,她是你表妹!”
“別扯了,我啥時候有過表妹。”
“我的女兒就是你的表妹呀。”
“越說越不靠譜,你都沒結過婚,哪來的女兒。”
“我最近談了個女朋友,白嗒嗒是她的女兒,她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我的女兒不就是你的表妹嘍。”
白良說著拿起手機,我一直盯著屏幕的視線就這么被勾了過去。
意識到自己被動了,我趕緊移開。
可為時已晚,白良知道已經勾起了我的興趣,再說話時語氣都自信了不少。
“首靈啊,是這么個事兒~你這個表妹呢,前陣子混傳銷組織里去了,現在想出來。可那邊兒說了,想離開組織,要么她自己賺夠5萬的營業額,要么有人幫她交5萬的加盟費。靠她自己肯定是不行,靠我就更靠不住了。思來想去,只有你能拿得出5萬塊錢,只有你能救她。”
我嗤之以鼻:“這種粗劣的謊話你覺得我能信?”
“沒騙你,她真是你表妹,照片都在這呢。”
“憑一張照片就想讓我拿5萬塊錢?這個事兒是不是真的先不說,這人是不是真的我都懷疑,真人能這么好看?”
“是真人,她本人就是這么好看。”
“我可不信,肯定是P的。”
“原圖沒P~”
“那也跟我沒關系。”
“今年21。”
“無所謂~”
“大學生。”
“能咋地?”
“能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