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永壽宮時,夜色已重。
小春已點起了長明燈,燭光搖曳,爐香裊裊。
桌子上還放著一碟已經涼了的八珍糕。
小春道:“娘娘,這是陛下派人送來的,想來是知道娘娘喜歡,哄您高興呢。”
這話讓我想起十年前,沈臨洲在我的幫助下第一次從冷宮中放出,參加宮宴。
深夜歸來,他小心翼翼從胸口拿出三只金乳酥。
那算不得什么稀奇糕點,他卻如珍寶一般遞給我:“阿意,這是我偷偷藏下來的,還溫熱著,快吃。”
那年寒冬,宮中無炭火供應,我用凍得皸裂生瘡的雙手接過金乳酥。
一口咬下去,我露出笑:“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糕點。”
他靜靜看了我半晌,突然紅了眼抓出我的手說:“阿意,我發誓,以后會讓你在溫暖如春的寢殿中,吃遍所有山珍海味!”
冷風敵不過手上溫度,那是第一次我要回家的決心被動搖……
小春見我久未說話,便道:“陛下總歸還是掛念著您的,奴婢拿去熱熱?”
我拿起手中的八珍糕輕咬一口,又冷又膩。
如今的他動動嘴皮就能給我最好的一切,卻遠比不上曾經那藏在胸口的金乳酥來得珍貴。
怔然半晌,我只覺得無趣,將糕點扔回去:“丟了吧,冷了。”
冷的不僅是糕點,還有人心。
……
翌日,我按例去向太后請安。
當初剛穿越而來,我的身份是廢相之女,幸得身在冷宮的太后庇佑留在身邊才得以完成任務,我一直十分尊敬她。
可剛走到重華宮門外,就聽見里面摔杯砸碗的聲音傳出。
守門的太監攔住了我:“娘娘稍等,太后與陛下在商議要事。”
我退到左側,隱隱聽見太后怒聲叱罵。
“你這十年經歷了多少生死難關,踩著多少人的尸骨,才登上這皇位。”
“如今覬覦皇位之人尚未鏟除,你為了一個死人對抗滿朝文武,值得嗎?”
我腳步一頓,隨即便聽到他毫不猶豫的回答——
“值得。”
我閉了閉眼,曾經我為了助他登上皇位,以命做局。
他知曉卻并未阻止,只在事后看著我心口處猙獰傷疤嘆息:“阿意,委屈你了。”
我一直以為,他為了皇位可以舍棄一切。
原來到頭來,舍棄的只有我。
我眨了眨眼,將涌上眼眶的淚意逼下去,剛要邁步進去,卻撞上迎面出來的沈臨洲。
他看見我,黑沉眼眸怔愣一瞬,才道:“朕只想讓念兒走得體面。”
我點了點頭。
其實我不恨蘇念兒,甚至與她一見如故。
五年前,我因之前的舊傷纏綿病榻沒有胃口,沈臨洲放話出去,誰若能做出令我多吃幾口的東西便重賞。
宮女太監們趨之若鶩。
直到一道令我眼熟的東西端上來,我心中一驚:“這是何人所做?”
隨后我便見到了蘇念兒,我試探著問她這吃食是哪地流傳而來。
她說:“上海。”
我答:“生煎。”
我們激動落淚,緊握著對方的手徹夜而談,姐妹相稱。
我和她說留洋趣事和她說父親新娶的姨太太也和她說戰爭正當時。
她和我聊婦女解放和我聊男女平等也和我聊紅旗飄揚的新中國。
我不知道沈臨洲是何時對她傾心的,他從未吐露過半分。
只是不久前,他突然下旨封蘇念兒為妃。
蘇念兒不愿,沈臨洲骨子里的偏執被激出,放言道:“你若抗旨,朕便屠你滿門。”
那一天蘇念兒看向我的眼中滿是絕望:“阿意姐姐,縱我就是這本書的作者,可我穿越而來卻無法改變任何……”
“我要走了,死了就能回去。”
她說完當夜便自縊而亡,獨留我在這幽幽后宮。
想起那個給我帶來無數歡笑的女子,我的心也不禁刺痛起來。
是我沒有保護好她。
沈臨洲的聲音將我思緒喚回:“阿意,后宮榮寵日后只屬于你一人,你別爭風吃醋毀了貴妃體面。”
有東風拂來,抖落了塵雪。
耳畔驟然響起系統機械的聲音:【脫離程序已啟動,倒計時十天。】
我苦澀一笑,挺直了脊梁回他:“陛下,臣妾不會。”
還有十天我就要離開了。
沈臨洲,你去追憶你的故人,而我要去追我的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