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漫漫,煙塵滾滾,烈日下的戈壁灘,放眼望去盡是荒涼。
方意柔被裹挾在人潮中,一路小跑。
她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何方,只知道要和這群無家可歸的難民一起,找到大越的軍隊。
咆哮的狂風卷起了漫天的沙礫,方意柔捂住嘴巴,***熱的沙塵嗆得連連咳嗽。她的一只鞋子早已不知丟在何處,嬌嫩的腳心踩在灼燙的黃沙上,像是遭受著最嚴酷的刑罰。
一百多個難民灰頭土臉,衣著破爛,時不時就有孩童放聲大哭,哭得聲嘶力竭,聽著叫人心尖發顫。還有一些白發蒼蒼的老人家,一頭栽倒就再也沒有醒來,親人悲痛欲絕的呼喊聲震著意柔的耳膜……
她的手腳在不停地發抖,心跳沒有一刻在正常的節奏。
身后突然傳來了馬蹄聲,由遠及近,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顫動。人群中不知是誰驚呼了一聲:“大家快跑啊,是都龐的騎兵追上來了!快跑啊!”
意柔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身后一個漢子撞倒在地。她臉朝下跌倒在灼燙的沙土之上,嗆了一嘴的沙子。不等她爬起來,人群就驚叫著四散開來,像一群沒有頭領的羊,漫山遍野地亂作一團。
身后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落在意柔的耳朵里,像是一聲聲驚天的炸雷。她狼狽地爬起來,驚覺自己手里的包裹已經不知所蹤。
包裹里是她唯一的一身干凈衣服。
她急得原地打轉,正準備沿著逃亡的路線往回找找看,就被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婦人拉住了。
“姑娘,還不快跑?不要命了!”
說完,婦人拔腿就跑。
她抬起眼,努力穿透漫天的黃沙,遠遠望見一線天的方向,一群背著弓弩,揮著彎刀的都龐騎兵在朝著難民留下的足跡一路追來。
她的心開始狂跳,仿佛要跳出胸腔,指尖不斷傳來針扎般的刺痛,連呼吸都要停滯了。
都龐的意思,就是強大的騎兵。都龐國是大越王朝西北部的一個國家,在邊塞與大越連年征戰不休。
生活在邊塞地區的百姓,最是知道都龐騎兵的厲害。他們所到之處,哀鴻遍野,寸草不生。
她不能死,不能死,她還有二十個任務沒有完成。
她沒命地往前跑,跑得筋疲力盡,可身后的馬蹄聲還是越來越清晰,騎兵的呼喊聲,口哨聲也越來越響亮……
她跑得眼前發黑,喉頭彌漫著一股血腥氣,肺部像是被一只鐵手狠狠攫住一樣,再也不能呼吸新鮮的空氣。她一刻也不敢停下腳步——
幾匹棕栗色的高頭大馬從她的身旁飛掠而過,其間還夾雜著男人們粗野的笑聲。她被人攔腰抱起,雙腳驀地脫離了地面。
她僅剩的一只鞋被甩飛在了半空中,劃出一條弧線落進了馬蹄蕩起的煙塵里。緊接著,她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按在了馬背上。她頭朝下,身子橫在馬背上搖搖欲墜。馬并沒有停止奔跑,她的眼前天昏地暗。
她嚇得不停尖叫,卻猛地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掐住了細軟的腰肢。那人騰出一只手揪住她早已散亂的發髻,迫著她抬頭。
那是一張年輕的面孔,左不過二十五六歲。也許是常年征戰,暴曬在烈日之下的原因,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少有的焦黃色,加上那雙充滿戾氣的眼睛,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盤踞在馬背上的巨型的禿鷲。
“放開我!”意柔的眼中噙著淚水,聲音沙啞地喊道。
旁邊的幾個騎兵在歡快地叫喊著什么,意柔就算聽不懂都龐話,也能從他們輕浮的語調中聽出一絲端倪。
她受不了馬背的劇烈顛簸,胃里一陣陣翻江倒海。那個年輕的將領根本就沒有放開她的意思,反而笑得更加得意了。
騎兵還在繼續向前追,時不時就有年輕的女子被擄上馬背。她們也和意柔一樣,拼命掙扎叫喊,可沒過一會兒就沒了力氣,只能在蠻人的馬背上抖著肩膀哭泣。
意柔的腰被那年輕的將領掐得生疼,仿佛是一只兔子不小心落入了獵人的捕獸夾。她不能坐以待斃,不然被帶進了都龐的地盤,她就再也沒有機會逃出來了。
她猛地抓住那將領牽著韁繩的手臂,在他的手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年輕的將領吃痛地輕哼了一聲,大手一抖,意柔被他打中了太陽穴,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給我老實點!”
他的聲音粗啞,渾厚,還帶著一絲怒氣。
他的一巴掌著實手重,意柔覺得大腦嗡嗡作響,連那馬蹄疾馳的聲音都聽得不真切了。
偷襲不成,又橫伏在危險的馬背上,意柔一咬牙,一閉眼,雙腿一用力,仰面摔下了馬背。
后背落在了一堆干枯的雜草上,草尖扎得她渾身一激靈。她慌亂地爬起來,發現一塊大石頭距離她摔下來的地方只有不到一米的距離。
她被自己的大膽嚇了一跳。
身邊依舊是飛掠而過的騎兵,幾個騎兵見她***,嘎嘎怪笑著圍住她。那個年輕的將領很快就折了回來,勒住馬,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少女驚慌失措的面孔映在他黑褐色的瞳孔里。她臉上的淚痕未干,混合著泥沙沾在白皙的膚色上,像是一個落進泥坑里的雪人兒。
“還沒有女人能從本王的馬背上逃脫。”他冷笑一聲說,“小丫頭,你膽子夠大。”
聽他的話,他好像經常把女人搶到馬背上。
“既然你不愿意老老實實在我的馬背上待著,那就跟著我的馬跑吧。”他丟下一句話,又用都龐語和旁邊的騎兵說了兩句什么。
那騎兵恭敬地點頭行禮,跳下馬背就來捉意柔。
“別過來!”意柔驚懼地尖叫著,想逃出騎兵的包圍,可還沒跑幾步,就被那個強壯的騎兵按在了地上。他拿出一指粗的麻繩,捆住了意柔的雙手,又把麻繩的另一端交到了那個將領的手里。
那將領也不回頭,喊了一聲“駕”就繼續朝前面奔去。
意柔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著,被迫邁動沉重的雙腿。剛開始,馬跑得不快,她尚可跌跌撞撞地跟上,可那將領回頭看了她一眼,像是要故意捉弄她似的,時不時就加快步伐,再慢慢停下來,害得意柔氣喘吁吁,喉嚨更是痛得像是要咳出血來。
“堅持不住了吧?”那將領戲謔地笑道,“求本王一句,就把你放回到馬背上。”
熾烈的驕陽像是要榨干意柔身上所有的水分,她嘶啞著喉嚨,低頭看著自己被麻繩磨出血痕的皓腕。
年輕的將領見她不作答,執起馬鞭在馬背上狠抽了兩下。棗紅色的駿馬長嘶一聲,猛地抬蹄朝前奔去。意柔已經被折磨得沒了半點力氣,撲倒在沙地上,被一路拖行,身后留下了一道蜿蜒曲折的痕跡。
就在她神志不清的時候,都龐的騎兵突然亂作一團。他們驚恐地大叫著,勒住韁繩,催著馬兒往回跑。
馬蹄蕩起的沙塵,幾乎要把意柔給淹沒。她支起最后一絲神志,看見前方旌旗搖動,喊聲震天,一排排舉著“莫”字旗的士兵沖鋒在前,身后是身著灰藍色兵服的大越騎兵。
她激動得心上好似綻放著無數的煙花,提著最后一口氣站了起來,可還沒發出聲音,就再次被那個年輕的將領抓上了馬背。
她纖細的脖頸被一只滿是老繭的大手死死扼住。
“放開我!”她被掐得幾乎要窒息,她伸出手想去掰開扼在她脖子上的手,可那只手又收緊了幾分。
她徒勞地掙扎著,覺得肺部的空氣在一點點流逝。
“你休想從本王手里跑掉!”
她的視線漸漸模糊,可她還是拼了命地向后扭著頭。她看見一個穿著金色鎧甲,手執一桿金槍的將軍沖鋒在前,將那些逃得慢的都龐騎兵輕松挑于馬下。
他追過來了……
自稱本王的將領似乎對這位將軍頗為忌憚,只顧抽著馬背催促駿馬跑得快一些。
身后都龐騎兵的慘叫聲不絕于耳,刀槍劍戟的碰撞聲也將意柔拉入了危險重重的戰場之中。
“保護好難民!”
這是那位將軍在說話嗎?他的聲音冷冽,理智,全然不似在血肉橫飛的戰場上。
被都龐騎兵搶在馬上的女子陸續得救,她們的哭聲幾乎淹沒在了混亂的戰場上。
意柔在馬背上被顛得渾身都像是散了架子,喉嚨也被一陣又一陣窒息的疼痛支配著,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了。
她的身邊掠過一陣帶著涼意的風,在烈日炎炎的戈壁灘仿佛是一種奇跡。
那陣涼意撲在了意柔的臉上,她有氣無力地抬眸,一道金光在她的臉頰上一掃而過。
耳邊傳來了刀槍相碰的激烈打斗聲,那自稱本王的將領被穿著金色鎧甲的將軍追上,二人在馬上一陣廝殺。
意柔幾乎沒了意識,眼看就要頭朝下摔下去了——
一雙有力的手鉗住了她瘦削的肩膀,把她從都龐將領的馬背上搶了下來。
她跌進一堆冰冷的鎧甲中,烏黑的眸子拼命睜大,看清了眼前的將軍。
劍眉星目,鼻若懸膽,薄唇抿成一條細線,渾身無一處不散發著冷峻的氣息。
就是他。
“多謝……莫將軍……相救……”
“叮”——腦海中響起了第一句提示音。
與莫云翰將軍在戰場初相遇,任務已完成。
意柔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