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斥責我的時候,語氣那么的理所當然,讓我一度有種錯覺,好像打罵我們的人只是一個占據著我爸軀殼的惡魔,我爸是被奪舍了而已。
我躺在冷硬的地板上,眼里的震驚與錯愕并不比她少。
大概是察覺到我的目光,我媽又低了頭,紅著眼圈把我扶回床上。
“他只是這些年過得不順,運氣不好才這樣的。”
“他以前是很好的人,會為了給我買一束漂亮的玫瑰花,省吃儉用大半個月。”
“我穿高跟鞋走遠了腳疼,他就背我回來,背著我走了十幾里路。”
我不知道她到底是在說給我聽,還是在說給她自己聽。
可她好像忘了,那雙她結婚時候穿的紅色高跟鞋,她珍藏了許多年,卻在某一天被我爸發現后搶去,掛二手網站換了酒錢。
她現在只有一雙破洞露腳趾的便宜棉拖鞋,冬天夏天都穿著,鞋里的毛早磨光了。
我低頭看著自己青青紫紫又染滿了墨綠色草藥汁的左臂,喉頭干澀得像吞了針。
“媽,我疼。”
我媽給我喂了兩顆消炎藥,然后把我摟進懷里。
“你別恨他,媽明天就想辦法弄錢,帶你去看醫生。”
第二天一早,我媽就去找了那個被叫作“梅嬸”的女人。
聽說她是個中間人,專門兩頭聯系想代孕生孩子的客戶與孕母。
梅嬸來的時候,我爸已經睡醒了。
他們在屋里談事情,我爸像沒事人一樣,親昵地一直拉著我媽的手沒松開。
梅嬸走的時候,給了我媽一沓子鈔票。
我爸跪在地上扇了自己兩個耳光,抱著我媽的腿道歉。
“老婆,我運氣馬上就要來了,肯定會讓你和園園過上好日子的!”
“我昨天喝多了犯渾,我該死!我還是愛你的,以前我們那么好,等咱們有錢了,一切都會好起來,以后我會對你好!”
以前好,以后也會好,唯獨不包括現在。
這樣的戲碼,在我家也上演過無數次了。
我甚至能清楚地預判到我爸的下一個表情,下一句話是什么。
可我媽還是低頭抱住了他,臉上帶著幸福的笑意,然后把梅嬸給她的所有錢都拿給了我爸。
她似乎忘記了昨天答應我的事。
忘記了我左臂骨折,疼得一整夜都睡不著。
我悄悄地寬慰自己,她會想起來的,下次拿到錢的時候,她一定會想起帶我去看醫生。
后來梅嬸又到我家來過好幾次,把我媽帶出去,有時候一去就是一兩天。
每次她來,都會拿一些錢給我媽,而那些錢,也每一次都會被我爸用同樣的伎倆連哄帶騙的全部拿走。
我爸哄她說,生孩子也是享福的好事。
可每一次回來,我媽的臉色都要差上幾分。
一直到我左臂的疼痛逐漸減輕,消失或麻木,我媽也不曾想起帶我去看醫生的事。
后來我的左臂自己長好了,只是始終都沒有什么力氣,連拿起一本書都費勁。
好在寫字都是用右手。
我媽的肚子逐漸大了起來。
我爸不再打她。
她忙碌完一整天,和我一起蜷縮我雜物間,聽著我爸的呼嚕聲時,會心滿意足地撫摸著肚子,臉上帶著甜蜜的憧憬。
“你看,我就說,他對我還是很好的,就像當初我剛懷你的時候一樣。”
“媽這次懷的是三胞胎,三胞胎的生意別人都不敢接,我不怕的。能一口氣給五十萬呢!”
“到時候咱們家有錢了,就能給你爸買一輛車,他念叨好久了。”
“還可以給你買新書包和新衣服。媽昨天在商場看到一件紅裙子,你穿肯定特別漂亮,但是要兩百塊,等媽拿到尾款,就能給你買了。”
她心里,第一個想到的是爸爸,然后是我。
卻沒有想過為自己買點什么。
可我卻覺得爸爸看她的眼神里,不是愛,而是貪婪,對五十萬的貪婪。
一個傍晚,我剛放學,才到校門口,就聽見有人大喊:
“向小園,你爸把你媽打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