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子昂的父親是徽州太守,我們幼時曾是鄰居。
他小時候冷漠孤僻。
我妹妹語柔活潑伶俐,像只小百靈鳥,經常在他身邊飛來飛去,有時能逗他一笑。
謝父憂心兒子性子不討喜,我父一心想攀附權貴,兩家父親一拍即合,給他們定下了娃娃親。
世事無常,命途多舛。
謝子昂越大性子越怪,十歲上險些殺死自己的庶弟,徹底失了謝父歡心。但他運氣不錯,被微服巡訪徽州的太子太傅看中做了關門弟子,成了太子爺的小師弟。
十七歲時,他中了探花。
但不知他做了什么荒唐事惹惱了太傅與太子,沒過多久便被趕到苦寒的長州郡赴任。
好不容易做出一點成績回京,卻逢太子謀反不成兵敗自戕,太傅自絕于宮前,***被聲勢浩大地清算。
他在師門雖不討喜,依然受了牽累,被免官撤職,成了白身。
這年他二十歲,父母皆亡,家道中落,上無家族師門庇護,下無一官半職謀身。
我就是這個時候嫁給他的。
語柔逃了婚,即便不逃,父親和繼母也不肯將如珍似寶的小女兒嫁過來,又不愿失信于人丟了顏面,只能拿我作為彌補。
那是父親多年來第一次正眼看我,卻在喚我名字時遲疑了幾分,嘴張張合合,始終想不起我叫什么。
我善解人意地行禮:“女兒念歡,愿替父分憂?!?/p>
繼母松了一口氣。
父親滿意地捋著胡子,贊了一句:“好!”
我的這份安順,換來了雙倍的嫁妝。
那時我的生意已小有起色,手頭頗為富裕。
謝子昂免官之后,上了梁王的賊船,陪他干倒了梁王的親哥康王,助他成功登上皇位,拜官正一品左相。
他有權,我有錢。
嫁給他這幾年,我沒吃過苦,更沒受過累,臨安城有名氣的商鋪,一大半都是我開的。
我背靠謝子昂,生活順遂富足,還借勢將父親和繼母貶到了嶺南受罪,提攜外祖家的后輩,日子紅紅火火,蒸蒸日上。
語柔后悔了,想取我而代之,她做夢!
一團火從心底升起,我冷哼一聲,沒忍住拍了下桌子。
謝子昂手中的茶嚇灑了一些。
他小心翼翼覷我一眼,從盤中拿起一顆葡萄,試探著遞到我嘴邊,我嘆了口氣,他立刻縮回了手,一副拘謹瑟縮的樣子。
我扶額,有些難以理解。
他在外面清風霽月、意氣風發,人人追捧,在家里在我面前卻總做出些幼稚舉動。
但這些都是他偽裝的,他背地里其實是個陰暗瘋批。
人前人畜無害,人后人畜都害。
我砍在桌子上的那把刀,他沒有細看,或許他早就忘了,這正是兩年前他手刃前任左相時用的那一把。
前左相***受賄,枉殺人命證據確鑿,他作為主審官,念其功績判了流放,前左相一黨對其感激涕零。
流放那日,他一早便等在了人出城的路上。
是夜大雨,他一刀一刀下得極盡緩慢,極度認真,仿佛在雕琢一件工藝品,如果可以忽略那飽含無限恐懼的哀號聲的話。
一道閃電從空中劃過,短暫的光亮之中,我窺見他雙眼猩紅、跪坐雨地,雙手合十、仰身低吟,虔誠、殘忍。
……
我是來給他送傘的,他那段日子總有意無意暗示我不夠體貼。
這傘終究是沒送出去。
他走后,我上前查看,頓時火大。
這個傻子!糊涂蛋!
兇器還能落在案發現場,沒救了!
我和侍女香玉罵罵咧咧地為他收拾了殘局,原因無他,這把刀是從我店里買的,工藝一絕,銷量火爆。
要是被人知道用來做飯的菜刀……我店還開不開了!
想起往事,我心情又不好了一些,狠狠瞪了罪魁禍首一眼。
他正將剝好皮的一盤葡萄往我這邊挪,無辜地眨著大眼睛:“我和你妹妹青梅竹馬,本來就有婚約,她又只求做妾……”
我拍案而起,火冒三丈:“謝子昂,你做夢!”
他卻笑了,眼神澄澈清明:“夫人,你是吃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