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阿爹去了學堂,順便要將阿元接了回來。
地里的草比稻子長的快,我留下的十畝田里有五畝是種了稻子的。
我既將過往都送了回去,日子總還要過的。
天氣晴朗,田里許多拔草的人,看見我總要問一聲。
吳儂軟語,我來了數年,都不曾學會。
便招招手應了他們,太陽出來時有些濕悶,撥了不一時脊背便濕透了。
有事做時間便過得極快,待我口渴了去地頭喝水,幾個阿嬸便聚在一處閑話。
說的都是吳家莊子的事兒,說了半天也沒說明白是誰買了去,只說不是富商便是大官兒,因陣仗實在是太大了。
吳家的莊子,哪里是個富商就敢買的呀?
又說周邊好幾個莊子都一并被買過去了,說是要湊夠一千頃,給主家未來的娘子做聘禮的。
問我有沒有人來尋過我,這莊子是不是也要賣出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蹙眉搖了搖頭,若真如傳言,他要買,我敢不賣嗎?
我厭倦了流離失所,才安定了幾年,莫非又要走嗎?
阿爹同阿元黃昏才回,我晌午也未回去,咬牙將剩余兩畝田里的草都拔了。
熬了粥,炒好了菜,眼看天要黑了,也不見爺孫兩個回來。
我又跑去莊頭等著,江南的風也是溫婉的,我站得累了,便坐在樹下等。
遠遠瞧見人影,卻不止兩個。
阿元看見我,遠遠便跑過來了。
女孩兒長的圓潤白凈,臉頰紅撲撲,一雙桃花眼會說話似的,笑時也不露齒,她牙換得比旁的孩兒遲,此刻正缺了兩顆門牙。
她在村里有個小伙伴,二人都在學堂上學,形影不離,昨日便是去了秀秀家中。
「阿娘。」
女孩兒聲音清脆稚嫩,笑起來無憂無慮。
「怎得才回家,可是你又貪玩?」
我蹲下身來摸摸她的額頭,約是走得急了,額頭有汗。
「才不是,是阿翁,他非要去買酒,如此才遲的,路上又遇見了幾個阿叔,我阿翁似同他們相熟,便一起回來了。」
她伸出手往后一指,我隨著她的手指看去,僵住了。
阿爹的臉色并不好看,見我看他,便搖了搖頭,一臉無奈。
昨日才見過的人,今日竟又遇見了。
或不是遇見了,他約莫本是要來尋我們的吧?
「阿娘,你看那阿叔生得好不好看?」
阿元貼著我的耳朵問道。
我沒答她,站起來牢牢牽著阿元的手。
天還沒全暗,他慢慢走來,清清楚楚地裝進了我眼里。
阿爹曾說總有個人處處都生得恰好,恰好處處都長在你的心上。
沒遇見他之前我不信,可自遇見了他,我便信了。
他的下巴不同于春生的尖削,頜骨分明,唇生得不薄不厚,鼻梁也不如春生高挺,眉毛不濃不淡恰恰好,他有一雙極清冷的桃花眼,眼里裝了星河,眼角融著春風。
他甚少笑,但笑起來時便是人間四月天。
那時我初覺喜歡上了他,便流了一夜的淚。
不為別的,只覺得自己沒一處配得上他。
他比舊日瘦了些,亦比舊日白了許多。
只穿著一身素衣,走得不緊不慢。
我忍不住伸手捂住胸口,將躁動不安的心壓了回去。
他看見我,無聲地笑了笑。
花兒原早都開好了,只為等這十里春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