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著婚服,我穿著嫁衣。
明明是昔日我最夢寐以求的樣子,我卻開心不起來。
我從未見過裴硯青這般失魂落魄。
他滿身狼狽,布滿了泥點,告訴我他跑死了八匹快馬,只為趕上見我一面。
“舅父說,是你自愿請求和親的。”
裴硯青攥緊了手指。
“你明明最害怕那些蠻夷粗人,為何還要嫁去那種地方去?”
我沉默了,徐徐退了幾步,倏爾,從貼身香囊里取出一樣東西遞給他。
是那枚菩提骰子,里面是一顆已經發黑的紅豆。
最不值錢的玩意,我小心珍藏了六年。
只為了那句玲瓏骰子安紅豆。
“本來打算出關就丟掉的,如今也好,完璧歸趙。”我笑著落淚,紅豆掉落在他的掌心。
如今已經不必相思了,這紅豆自然也沒什么用了。
裴硯青眉頭一緊,似是極痛,“跟我回去,我可以娶你……”
他抓住了我的手腕,卻被我掙脫開。
“回去做什么?當你的小妾嗎?”
裴硯青嘴唇翕動,像是有什么難言之隱,終究沒有說出口。
可馬車已經行至玉山關,春風不度,他就算再說什么,也來不及了。
“我只做妻,不做妾。”
“你寧可嫁給這種粗鄙野蠻的男人,也不愿……”他欲言又止,緊緊盯著我的眼睛。
不遠處,他終于看見寒離朝這邊尋我過來。
“玲瓏,這樣的男人若是你的良人,那我們六年的感情算什么!”
我別過頭去,掩去眼底的傷情。
“你來退婚的時候,我與你的所有感情,都在那杯酒里說盡了。”
我們從此,兩不相欠。
寒離過來,誤以為他是在調戲我,眸色瞬間黑沉下來,跟裴硯青毆打在一起。
兩個人都脫去上衣,***著上身,腰腹收縮,眼眸燃火。
纏斗許久,二人發出猛獸般的嘶吼,最終,是寒離將他狠狠抱摔在了地上。
寒離贏了。
他緊忙趕來查看我的情況,“公主,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只道和他是舊相識,來送我的。
裴硯青敗下陣來,站起身還想找我,被寒離冷冰冰擋在身前。
“本王敬你是大瑾朝臣,不欲與你一般見識,但你不要得寸進尺。”
遠遠的,他只能目送著我的車馬遠去,再無煙塵。
口中不知在呼喊些什么,猶如一座雕像。
我默然放下車簾,閉上眼睛。
裴硯青,我與你,死生不復相見。
…
馬車終于抵達北羌都城,驪都。
成婚當夜,寒離看出來我不開心,他并沒有碰我。
一開始,他本準備出去。
但猶豫片刻,最終和衣而睡,睡到了地上。
“公主今晚好好休息,為防別人看輕你,本王今夜不能出去。”
我點點頭,雖然拘謹,仍不忘盡到公主的職責。
我為北羌帶去了蠶種及制造酒、碾硙、紙墨的方法。
十分懇切地希望他,與大瑾不起紛爭,永修盟好。
“好,我聽公主的,永修盟好,謹訂此約。”
寒離長眸彎彎,聽我絮絮叨叨聽得認真,伸出手指與我拉勾。
翌日,剛睜開眼,一陣璀璨的光就吸引了我的目光。
侍女捧上妝奩,竟是滿滿一大盒珠寶首飾。
翡翠衣裳白玉人,水晶盤里夜明珠。
“王妃醒了,世子說,這些只為王妃解悶,用寶石的珠光養養眼。”
我有些吃驚,真奢侈啊。
寒離笑吟吟走了進來。
“等過幾日你休息好了,本王就帶你去河谷那邊轉轉。那兒水草豐美,開滿了鮮花,你一定會喜歡的。”
那幾個夜晚,他就在我房中處理公事。
明明滅滅的燭火照在他的臉上,燭火在他的眼尾跳躍,有種異樣的美。
他見我整日愁眉不展,托人從中原給我帶來紙鳶、兔兒爺,甚至有江南的茉莉胭脂。
“我聽說,中原的女娘都喜歡這些。”
“只愿這紙鳶,能緩解公主的思鄉之苦。”
那一日,他脫去氈裘,換上了絹綢衣裳,親自牽著線,為我放起了大紅金魚風箏。
他的手臂遒勁有力,放風箏的動作十分滑稽。
我看著金魚紅色的尾巴在天上飄啊飄,笑出了眼淚。
自來到此地以來,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見我笑了,寒離的耳朵更紅了,跑起來也愈發賣力。
我忽然淚流滿面。
上一個為我放紙鳶,對我如此用心過的人,還是裴硯青。
我本以為,此生我都沒有機會再放紙鳶了。
我問寒離,“為什么對我這么好?我對你,或許還不夠坦誠。”
他低聲道,“我覺得,公主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
我心里咯噔一聲,“你想象中的我該是什么樣子?”
寒離定定地看向我,笑意深沉。“無論你的過去如何,本王看到的,只有現在的你。”
“我既認定了你,便始終只有你,無妨,你可以慢慢確認。”
他輕聲問,“公主,聽聞你們中原人會取小字,你的小字是什么?”
“玲瓏。”
這個回答,我沒有違心,在公主身份的謊言下,這是唯一的真。
而這個秘密,我會守住一輩子。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一年已經過去了。
當我正要慢慢放下過去,努力說服自己接受寒離的時候,大瑾遣來了使臣。
會見使臣的宴會上,我盛裝出席。
下意識抬頭,便迎上一道熟悉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