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大廳,眾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岳東。
岳東犀利的眼眸從這些人面上一一掃過,冷冷問道:“廖青死亡在酉時三刻之后,你們說一下,在那個時辰里,你們在做什么?誰可以作證?!闭f著,扶著繡春刀,盯著每一個人。
“小青先說。”岳東命令道。
小青呆了呆,還沒來得及說話,呂氏道:“我可以作證,大人,那個時候,我跟小青在廚房說話,廚房的人都看到了。”話音未落,徐氏等人點頭稱是。
岳東知道她們想用這法子給自己洗脫,也不多說,看向了掌柜:“那個時辰,你在哪里?”
“我?”掌柜胖胖的臉擦著汗道:“回大人,我一直在大廳的柜臺上,這個,很多人出來的時候就應該看到了。”
“我們看到了?!?/p>
人群里幾個客官都出聲證明。
“李貢生,你在哪里?”岳東問書生李琦。
李琦自從那次,就有些神色不屬,見岳東問他,愣了半晌,指著那對認識廖青的夫婦道:“我在周義兄哪里。”
岳東陰森森地看向了丈夫周義,他是最有嫌疑的,因為廖青與他的妻子方氏有一段情緣,說不得吃醋殺人!
周義見岳東看過來,也不畏懼,冷笑道:“岳大人不會不知朝廷的自戒令吧?”
岳東一怔。
原來新皇登基之后,為了掃蕩殘余勢力,大肆抓人殺人,很多老臣看不下去了,***,請求皇上限制錦衣衛(wèi)的權力,皇上殺人也殺得差不多了,又加上什么建文厲鬼的傳言,為了安定人心,批了這些老臣的折子。
老臣們與清流們見皇上肯點頭,于是大喜,立時出臺方案,上了“自誡令”,主要的意思是,皇上雖然可以派錦衣衛(wèi)做事,可是不能“擾民”,若是有“擾民”的行為,直接送交刑部處理,刑部掌握在與錦衣衛(wèi)勢不兩立的清流手里,錦衣衛(wèi)入了刑部,跟文臣進了詔獄差不多,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錦衣衛(wèi)的特權,皇上也點頭同意了。
周義雖然被罷職,依然是文臣,自然能搬出這樣的話來壓岳東。
岳東入伍多年,也不是愣頭青,吸了口氣,緩聲道:“死了這么多人,總要查個水落石出,請周兄見諒。”
周義聽他這么一說,哼了一聲道:“我與李琦兄在一起,李琦兄說他害怕,想在我們屋子里待一會兒?!?/p>
岳東聽了這話,忽地溜過***方氏的臉,方氏低著頭,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看不清臉色。
岳東心中暗嘆,看向了花月,道:“花月,那個時候,在什么地方?”
“我?”花月眨了眨眼,道:“我在房間里,沒人證明?!闭f著,冷笑道:“大人覺得廖青是我殺的不成?”
岳東不答。
花月忽然尖聲起來道:“你逮我啊,你逮我啊,我一個人在,沒有人證明,你逮我就是了!”那張絕美的臉,忽然變得猙獰而扭曲。
岳東沒有搭理,而是把眸光落在了她背后一個高大的男人身上,道:“你是……”
那男人低著頭,含含糊糊道;“我也是一個人在房間里?!?/p>
岳東不說話,瞇著眼看著男人:武功在身……身高八尺三寸……右手有傷……
他一步步走向鏢師,道:“沒人證明嗎?”
那男人一抬頭,見岳東已經(jīng)到了他眼前,伸手就是一拳,岳東一閃,卻聽方氏一聲尖叫,原來男人的刀架在了方氏的脖子上!
“你若是過來,她就沒命了。”男人惡狠狠道。
眾人忽然遇到如此驚變,都尖叫起來,周義喊道“娘子——”,似乎想要沖過去,被李琦死死拉住。
岳東手扶著繡春刀,神色不變。
“別過來?!蹦腥死绞弦徊讲较蚝笸巳?。
岳東一步步向前走。
其他人則閃開來,只有周義在悲憤地叫道:“娘子,放開我娘子!”
呂氏看得膽戰(zhàn)心驚,正要拉著小青躲避,卻見小青正坐在旁邊的飯桌上,扒拉著人家吃剩的飯,跺了跺腳,過去拉著她道:“你這孩子,都什么時候,還吃吃吃!”
“他完了。”小青頭也不抬,埋頭扒飯。
“誰?”呂氏奇道,
話音未落,男人叫了一聲,背心中箭,撲倒在地。
方氏被他的身子一推,趔趄了一下,也撲倒了。
岳東走到男人的跟前,蹲下來看著男人的尸體,忽然蹙眉,向院子周圍的望了一眼,仿佛有些不滿,抱著男人的尸體,站了起來。
此時周義已經(jīng)沖過來扶著方氏,方氏的頭始終垂著,周身散發(fā)著詭異的氣息,岳東見她不驚叫不害怕,木然靜寂,心頭閃過一絲詫異。
“兇手抓住了吧?岳大人”周義怒道。
岳東點頭,道:“你們散了吧?!币宦暳钕拢\衣衛(wèi)們讓開了道路,眾人如蒙大赦,紛紛回房。
“真是好險?!睆N房里,呂氏對小青道。
小青吃完兩碗米飯,拍了拍肚子,道:“好飽?!?/p>
“就知道吃?!眳问蠠o奈道。
正說著,一個錦衣衛(wèi)進來道:“小青?”
小青就在門口,眨了眨眼,還沒回答,就被那錦衣衛(wèi)押著進了廖青的房間。
岳東坐在燈下的暗影里,指著桌子上的筆墨紙硯,沉沉道:“尸體是你驗的,做個筆錄,我遞折子稟告圣上。”
小青“喔”了一聲,坐下來提起筆,寫好了驗尸筆錄,遞給岳東,岳東沒有接。
小青知道他心里難過,吹了吹墨跡,放在桌子上,轉(zhuǎn)身要出去,忽聽岳東開口:“像我們這種出身的人,在錦衣衛(wèi)里沒有后臺,沒有背景,最多也不過混個百夫長。”
岳東的暗影在燈火下?lián)u曳,有些淡淡的寥寂。
有些話他憋了許久,想說出來,可是不知道對誰說,便對一個陌生的少年說出來。
小青收斂了臉上的傻氣,靜靜聽著。
“錦衣衛(wèi)這行看著威風,其實處處殺機,因為知道的秘密太多,大多數(shù)是給朝堂大人們當炮灰的,可是人活著得有個奔頭,我跟廖青出生入死這幾年,不指望升官加爵,唯一想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廖青說過,等他退下來的時候,要江南買一個莊子,而現(xiàn)在,不用買了……”
小青眨了眨眼,看著岳東,不過而立之年,卻說不盡的滄桑和疲憊,似乎兄弟的死,讓他失去了努力的方向,只奔赴在茫茫夜里,卻不知該去何處。
小青覺得自己得說點什么,歪著頭想了想,道:“岳大人,你雖然說這個,可是比我幸運呢!”說著,臉色前所未有地鄭重起來:“你若是跟我一樣,醒過來根本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要去哪里,那才可怕呢!”說著,歪著頭道:“我在泄氣的時候,就對自己說,什么都不要想,拼命努力去找,努力破案,努力偷吃,努力……找到自己,這樣就行了。”
岳東怔了怔,抬頭看著眼前的少年,她的身子有些單薄,只有眼睛睜得大大的,清澈,干凈,一往無前,不知為什么,忽然笑了,伸出手拍了拍她的頭道:“謝謝你,孩子?!?/p>
小青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兩聲,撓了撓頭,看著死去的那個男人,問道:“大人,這兇手……”
“他叫樓東風?!痹罇|淡淡道:“江湖著名的大盜,從前曾經(jīng)被廖青抓住過,兩人素有宿怨,這次來怕是籌謀已久,過來報仇罷了。”說著,岳東指了指尸體的臉。
小青借著隱隱綽綽的燈光,果然見那張臉有一道縫隙,微微撕開了。
“人皮?”她詫異道。
能用人皮易容的人,在江湖上可不多,樓東風能有這個,證明是個江湖高手——那么一切都迎刃而解了,這大盜利用建文鬼殺的謠言,殺了老板娘,殺了生意人,又殺了廖青,本想今夜就跑路,沒想到被岳東用時辰對出來了。
小青感覺既然確認了兇手,自己也沒啥好說的,看著岳東正沉浸在記憶里,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
可是剛剛出了門,忽然想起了什么。
不對……
不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