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赦月閣,涼風陣陣,許長燁額間的汗漸漸晾干。
林素著一身淺衣端坐在他對面,風將垂落的發絲撩 起,眉目之間多少摻著些青澀之氣。
這讓許長燁有一瞬的恍惚。
林素與他一起長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馬,而他也曾見證了她的蛻變與重生。
她生在閨閣,其父乃當朝太傅,皇帝的老師,自然她也生得聰穎異常,通曉詩書。
十三歲作詩吟對,其后便有了京城第一才女之稱,可她的人生遠不止于此。
前世她不妄尊禮法,不想一輩子困于閨閣,得知他手下有影衛,便自習暗紋秘術,同他一起組建了暗線組織。
她明面上是足不出戶的千金大小姐,實際卻是暗影營副首領。
她曾說,她身為女子能立于世,有自己的一番作為,她很慶幸。
可這份幸運只短短維系了幾年。
天璽七年,北域番邦攻入中原,兵臨城下,將副都龍城團團圍住,姜玦派人議和,對方卻提出了一個極易滿足的要求。
兩國對峙,三場比試,若祁國能夠兩勝,番邦自愿退兵。
所謂兵不厭詐,滿朝文武凡是有些腦子的,都知此事有詐,可姜玦不以為然,當即應了下來。
三場比試中,有一場為弈棋。
林素上場對戰,毫不費力便贏了下來,滿堂喝彩。
可這場對弈,卻葬送了她大好人生。
當晚比試結束,番邦三敗,自覺丟了臉的番邦首領一改主意,夜里悄無聲息的將三個祁國勝者全都擄了去。
番邦此次作為堪比雞鳴狗盜,太傅連夜進宮求救,大罵番邦無禮,連弱女子都不肯放過,請皇上下旨救援。
姜玦絲毫沒把這幾個人放在心上,當然,他也沒顧祁國的臉面。
其后西南援軍趕來,將番邦逼退回城,兩軍休戰,可包括林素在內的被擄者,全都沒了音訊。
一晃兩年后,許長燁才又取得了與她的聯系。
她被擄走后被關押了幾個月,因才姿出眾被迫在番邦王后的宴席上獻藝,一眼被王后相中,成了宮內女官。
一年半后,她在番邦組建了暗線組織,成功與祁國對線。
信中苦難寥寥帶過,直到現在,許長燁也不知她在番邦時經歷了怎樣的苦與難。
他靜默不語,沉眸凝視著她,不知若是再來一次,她是否會選擇將這樣的路再走一遍。
可惜,已經晚了。
“北疆番邦越界,有要攻打大祁之意。”
“現如今大祁將才奇缺,你可有看中的人選?”
清涼熟悉的嗓音將許長燁拉回現實,他反應了一會兒,沒做任何答復。
眼下林素已經入了暗影營,想讓她拋卻這些,恐怕很難。
“你在走神?”
林素有些不耐煩,見他不吭聲,所幸掃了一眼這赦月閣的陳設。
涼風襲來,陣陣陰冷。
他好端端的來長公主府做什么?惹得她也得偷偷摸摸跟著進來。
“昨日護國公府叛亂,姜瀾鈺帶兵護國有功,這事兒你不覺得蹊蹺?”
林素與他一同長大,一向是知無不言有話就說,即便是在長公主府她也不屑藏著掖著。
“何來蹊蹺?”
許長燁警惕,表情嚴肅了不少。
“嗯?”
“平日 你不記仇,我只當你心胸寬闊,怎得你連你前妻做的那些事也都忘干凈了?”
“當年你與她和離,未到三月便再嫁顧子期,在你這里逞威風,到了顧府卻是低三下四忍氣吞聲,京城有幾個人不知道她愛慘了顧子期的?”
“如今顧氏入獄,她卻又成了英雄,怎么看怎么蹊蹺。”
林素一向話少,但唯有一點例外,那就是姜瀾鈺。
一提到她,林素就像是有說不完的話,條分縷析的將姜瀾鈺分析個遍。
她飲了口茶,才發現自己給自己說得氣悶難受。
“你來找我,就是為這事?”
許長燁斂起眸子,不動聲色的轉換話題。
“還有一事。”
她壓下火氣,從袖袋里取出了一塊銀色的牌子。
“顧子期在城外有一處宅院,專通線報,昨日之事后宅院的人盡數逃空,這正是在那宅院里搜到的。”
許長燁的目光落在把牌子上,只見背面刻著幾個不像字的字。
記憶重合,他隱約想起了番邦旗幟上的卷云紋,與這牌子上的紋路一般無二。
“是番邦?”
他下意識的開口,林素跟著驚訝。
“你是如何得知?”
“我讓人查閱了古文,祁國前朝百世,并未有這種文字,若你所言不錯,難道這是番邦令牌?”
“顧子期與番邦有勾結?”
林素沒想到這一層,現在細想,不無道理。
顧氏幾代襲爵,到今日顧子期這一代危機重重,想要重振護國公府,不拿出點手段來恐怕不足以坐穩一品大員的位子。
只是他若是尋常官員便也罷了,取了皇室長公主,成了大祁的國舅爺,竟然也敢如此放肆?
若真如此,姜瀾鈺發覺后與他恩斷義絕,倒也說得通了。
“此事事關重大,需查清再做論斷。”許長燁雖心中懷疑,卻也不能憑空猜測。
“可否知會皇上?”林素傾身,低聲詢問。
他搖頭,“此時,切勿讓皇上知曉。”
林素不明白,開口想問,但還是自覺的將話咽了下去。
不等這邊起身,藍若快步走近,居高臨下的看了林素一眼。
“林小姐未出閨閣,便跑到長公主府上來尋男人,未免有些不合規矩吧?”
姜瀾鈺讓她逐客,藍若便自行添了些油加了些醋,話說出口竟難聽極了。
林素本就不是被人拿捏的軟柿子,這話一出立刻點燃了怒火,她拍桌起身,不友好的眼神上下打量了藍若一遍。
“規矩?”
“我與許大人自小相識,亭閣相見又沒有藏著掖著,哪里不合規矩了?”
“倒是你家主子,將親夫送入牢獄,怎得不去邀功請賞?為何躲在閨閣不肯露面?”
林素雖然才起出眾,但脾氣不好也是真的,朝堂文武皇室血脈她一向不放在眼里,即便是當著姜瀾鈺的面,這話她也一樣敢說。
巧的是,姜瀾鈺果然來了。
“是誰說本宮不肯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