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給毛驢套好板車,男人們把家什往上裝,女人們便把孩子往車上抱。
待侄兒們都上車了,娘看著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把我也抱上了車,爹一腳就把我踹了下來。
娘不敢說話。
她把大嫂生的小侄女,春花子,摟過來,小心翼翼地往車上塞。
大哥一把將春花子扯過來,舉得高高的,往地上狠狠一摔。
春花子慘叫一聲,頭磕在青石臺階上,登時腫起一個大包。
虧得娘和大嫂接了一下,才沒給摔死。
娘看著爹,淚眼蒙蒙:“當家的,她們兩個小,只怕跟不上車呀。”
爹拍了拍車上的糧食,又摸了摸侄兒們的腦袋,表情淡淡的:“誰說要帶你們走?”
“一群臭豬蹄子,走不快,會帶累全家一起死。”
“給我待在家里,看緊門戶,別讓土匪燒房子!”
侄兒們也在車上嘰呱亂叫:“坐不下了,快滾下去,我都快給擠死了!”
確實,板車上已經放滿了東西。
最里頭,是幾麻袋細糧。
那是娘和嫂嫂跪在田里,一刀一刀收割下來的。
不能站著,小腳會陷進泥巴里。
割一刀,就像磕一個頭。
糧食收回來,卻先被男人們換了酒。
細糧是珍貴的,所以沒有女人坐的地方了。
外面坐著幾個小侄兒,他們手里緊緊地抱著一個木匣子。
匣子里裝著娘做給他們玩的小玩意兒。
娘手巧,一把柳枝可以編花籃,一根竹子可以削鳥哨。
春花子瘦成一把骨頭,只怕比木頭匣子還輕。
我看向侄兒們,平時春花子給他們打洗腳水、洗衣裳,包攬一切臟活累活,那樣乖巧!
如果他們肯把匣子丟下來,春花子就能坐上去了。
侄兒們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想法,立馬抱緊了木頭匣子,同時把頭轉過去。
不看春花子,也不看他們的娘。
最小的侄兒翻著白眼大罵:“兩個臭***,還好換我的木匣子!”
“被土匪砍死了正好省口糧!”
就在爹抬腿要走的時候,娘跪下了。
她扯著爹的褲腿,萬般無奈地哀求他:“當家的,讓春花子和妮兒跟著車跑吧。”
“她們沒裹腳,跑得動的!”
又是一陣槍響,聽聲音,土匪已經到了山底了。
爹頓時急了眼,一腳將娘踹出好遠:“女孩兒家,跟在車后面拋頭露面,像什么樣子!”
“不如去死。”
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從懷里掏出一把裹銀的小刀。
那是娘最后的嫁妝。
“秀芹,別說我對不住你。”
“你要是被砸了明火,就用這把刀自盡。”
“回來后,我迎你進節女堂!”
……
爹、哥哥、侄兒們跑了。
留下滿院子的女人。
最懦弱的二嫂看著銀刀,哆哆嗦嗦地問:“娘,咱們什么時候死?”
大嫂摟著春花子,無聲地抽泣。
娘從地上慢慢爬起來。
拍了拍身上的塵灰,緩了緩,才輕輕地說:“干嗎要死?”
她回頭看向大家,聲音又大了一些:“憑什么要死?”
二嫂被問住了,她哭喪著臉說:“不死咋辦呢?屋子光禿禿的,連個躲的地方都沒有啊!”
“先回屋!”
娘淡定地指揮著:“好好收拾一下,不要土匪還沒殺呢,我們先弄得像個狐鬼兒似的。”
有了吩咐,大家立馬動了起來。
爹和哥哥們平時就不著家,娘就是女人們的主心骨。
我們都愿意聽娘的。
于是,當土匪高舉屠刀,血氣沖天地踹開家門時,看到的是這樣一群女人。
我們穿戴得整整齊齊,不哭不鬧,緊緊地貼著娘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