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我是大倔驢
“藥拿來了。”
王媛敲敲門,得到于彬的準許后推門而入。她端著銀色托盤,上面放了一杯溫水和白色碟子,里面盛著藥丸。
“放桌上吧。”于彬半躺在床上,閉著眼說。
王媛放下東西就離開了,像往常一樣,沒半句多余的話。
窗外的夜風發出怒號,竹子東倒西歪,于彬聽著葉子在玻璃上來回摩擦的聲音,像耐心耗盡似的呼了一口氣。他走下床,隨手端起水杯一飲而盡,然后拿起碟子走到洗手間,手一斜,藥片悉數進了馬桶。
僅僅是因為拒絕相親就被判定為精神異常,真是可笑。自從袁采賢出國,這個本就不像樣的家越來越荒唐了。
人類絕不會因為年紀增長就變得包容、值得尊敬,只會更加固執己見,在條件允許的前提下還會大肆放縱,于翁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韓韞一睜眼差點摔倒,得虧安珉凡眼疾手快。
“珉凡?”幾乎是說話的同時,她馬上捂嘴。
安珉凡聽了瘆得慌,“別這么叫我,跟長輩似的。”
天邊春雷滾滾,雨滴越來越大,頭頂的傘面被拍得啪啪直響。
韓韞咽了口唾沫,瞳孔因為緊張而急速收縮。外甥就站在面前不到三十公分的地方,穿著籃球背心,左胳膊夾著籃球,右手撐著傘,身子濕了一半。
“怎么——”
像電視機被拔掉插頭似的,聲音戛然而止。韓韞閉上眼,屏氣凝神,過了三秒用力睜開,接著再閉上,再睜開。
“語智,你沒事吧?”
韓韞的肩膀繃緊了,“你叫我什么?”
“語智啊……”
她怔怔地低頭,目光從下至上:臟了該刷沒刷的運動鞋、牛仔褲、掉了一顆扣子的棒球夾克。
不可能,這太荒謬了。
韓韞調動畢生所學,那些稀奇古怪的數理化公式和五花八門的文科定理,還有那套成人世界的不成文法則,信息大爆炸時代那么多的知識,沒有任何一條能對現狀做出合理解釋。
“是做夢,做夢……”
韓韞抬手甩了自己一巴掌,決絕的架勢把安珉凡嚇壞了。
“干什么啊!”他拉住“閔語智”的胳膊,像在阻止她自殘似的,然后手忙腳亂掏出手機給韓雪竹打了電話,催她下來接人。
韓韞像被無形的繩索捆住了,念頭在意識的邊界進進出出,讓她無法接受。
“你別怕,我媽下樓了!”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嚇的,安珉凡打了個冷顫。
韓韞從他手里奪過雨傘,接著伸出胳膊,“擰我一下,使勁兒!”
“擰你干嗎?”
“擰!快點兒!”
“不行!”
“快!不然我死給你看!”
安珉凡咽了口唾沫,乖乖騰出手,照著她干巴瘦的胳膊就是一記擰。
這小子下手真狠……韓韞咬緊牙根,直挺挺的腰背登時疼彎了下去。
“對不起對不起!”
韓韞抿著嘴搖頭,抬手摸上安珉凡的口袋,像個熟練的扒手從外甥口袋里抽出手機,接著打開拍照模式,調到前置攝像頭。
毫不意外地,屏幕上出現了女兒的臉。
“啪嗒”一聲,手機落地。安珉凡苦大仇深地撿起手機,一想到自己衣服上連能擦手機的塊干地方都沒有,悲從中來。
“語智,你到底怎么了?”
韓韞木然地搖搖頭,像言情劇里的失憶女主。
“你要是想哭就哭吧,”安珉凡拍拍胸脯,“想罵人打人就朝我來!別憋壞了!”明明受傷的是自己,卻要扭頭安慰別人,安珉凡感覺自己成了天使,頭頂光環閃閃發亮。
此刻的韓韞不需要天使,她發出不明所以的哼哼,瞬間垂下腦袋。
臥室里,閔語智大口大口做著深呼吸,無論她怎么用力,新鮮空氣就是進不到肺里。
她穿著韓韞的毛毛拖鞋,腳上還涂著裸色甲油。
像在刻意提醒她似的,前方傳來巨響,大風吹開陽臺門,不銹鋼門把硬生生撞在墻上。
她以為自己瞬間移動了,事實遠非如此。
“怎么回——”
話沒說完,她立即捂嘴,驚訝的眼神跟韓韞如出一轍。沒人能接受自己的嗓子發出別人的聲音,她的手摸上自己的臉,然后是頭發,就像即將離開世界的老人觸摸愛人,試圖把對方的一切留在記憶中。
喉嚨深處傳來尖叫,她赤腳沖進洗手間,仿佛電影里那些率先發現建筑物著火而四處尖叫的人。
鏡子里的人不是她。她抄起肥皂,毅然砸向鏡子,濕漉漉的白色肥皂在銀色鏡面上留下痕跡,痕跡后面的韓韞用驚悚的眼神盯著她。她步步后退,直到后背貼上冰冷的瓷磚。
大團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偏偏掉不下來。她沖回臥室東翻西找,但書包并不在這里。
桌上的手機嗡嗡震動,來電顯示:萬洲頓 于彬。
她下意識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這個電話她不能接。
車燈從身后打來,白色 SUV 在路邊緩緩停穩,安珉凡冒雨跳進車里,韓韞卻盯著車牌號發呆。
“語智!上車啊!”韓雪竹大聲喊著,順手按響喇叭。
韓韞收起雨傘坐進車后排,韓雪竹從后視鏡掃了一眼,“你媽是不是又找事兒了?”
“沒有。”
“你媽就那么個脾氣,大倔驢都比不上她。”
說誰呢!你才是大倔驢!
韓韞咬緊下唇,一旦說話就露餡兒了,只得默默吞忍。
安珉凡不聲不響地打了一行字,把手機遞到韓雪竹面前:
語智受打擊了,不正常。
韓雪竹深深嘆了口氣,做出“我都懂”的深沉表情。
一進家門,韓韞借口上廁所溜進洗手間,門一關,窗外劈過閃電,鏡子里的左半邊臉驟然一亮:黑色超短發,圓溜溜的杏仁眼,閃著光澤的皮膚,鏡里的女兒正用審視的眼神盯著她。
室外雷聲滾滾,她仿佛聽到命運在頭頂幸災樂禍:“哈哈,沒想到吧?”
每當以為生活已經夠糟了,事情都會變得更糟,如果真有掌管人生變數的神,報酬一定很可觀。
端詳著鏡中的女兒,一個念頭閃電般擊中韓韞:如果我成了語智,那語智——
想法就此停止,仿佛繼續下去就完蛋了。她摸遍書包,從夾層里掏出手機,屏幕亮了,化煙熏妝的女人露出拽翻天的表情。
她想給女兒打電話,不知道開機密碼。
客廳里,韓雪竹使喚兒子去收拾客房,好讓“閔語智”住下。安珉凡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就往臥室走,經過洗手間的時候門正好開了,一只手伸出來,“手機借我用用。”
安珉凡麻溜兒地遞上手機,“密碼六個零。”
“謝了。”
“等等!”安珉凡抵住要關的門,可憐兮兮的,“別再摔了,剛買的,膜都沒貼。”
“放心!”門“啪”的關了,韓韞根本沒留意外甥說了什么。她撥了自己的號碼,五秒過后,電話那端傳來一聲令人膽寒的“喂”。
“語智?”韓韞小心翼翼,像在街頭的特務,稍有不慎就會被抓包,“是不是你?”
短暫停頓過后,那邊傳來捶胸頓足的聲音,“完了!我人沒了!”
“我呸!”
“嗚嗚嗚——”
“你先別哭!”
“嗝!”
閔語智哭兇了就打嗝,熟悉的反應讓韓韞感到短暫的心安。
長吁短嘆起不到任何作用,盡管毫無頭緒,韓韞還是恢復鎮定,“我馬上回家。”
“嗝!”
“你哪兒都別去。”
“嗯,嗝!”
“你手機密碼多少?”
“六個,嗝!零。”
兄妹倆真夠默契的,韓韞解鎖女兒的手機,恰好葛然峻的消息彈出來:
沒轍!我媽說你動手在先,根據校規必須開除!
緊接著又一條彈出來:
要死了!沒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韓韞無動于衷地關掉對話框,背上書包走出洗手間。地上的瓷磚閃閃發亮,有專人打掃的房子就是不一樣,她想起自家的木地板,除了搬家第一天就沒徹底干凈過。
韓雪竹正往餐桌上擺筷子,“語智啊,先來吃點兒東西。”
“姐——不是,姨,”韓韞扯扯袖子,渾身不自在,“我得回家,我媽給我打電話了。”
她又想起韓雪竹管她叫“大倔驢”。
韓雪竹端湯的動作停下,“這么快和好了?”
“呃,嗯。”
“那行吧,”她拿起車鑰匙丟給兒子,“把語智安全送回家。”
“不用,我打車就行!”
“放著免費司機不用,打啥車啊!”
安珉凡認命似的拍拍表妹的肩膀,先到玄關換鞋去了。
閔語智站在臥室中央,視線停在書架頂層的照片上,目光像被粘住了,無法移開。頭發花白的老人在臺階上坐著,她眼神清亮,露出純真笑臉——這就是老年的閔語智。
這張照片是合成的,背面寫著一則短故事,關于小女孩、天使、惡魔。
韓韞說,從概率學上講,她活不到女兒老去那一天,于是托人做了照片作為時光的補償。
剎車的聲音打斷了迷離的幻覺,閔語智拉開窗簾往下看,車里出來穿西裝的男人。不遠處的道路拐角亮起車燈,又一輛白車緩緩駛來,在院門口停下。
韓韞一下車就看到鬼鬼祟祟的于彬,“你怎么來了?”
安珉凡跟著下了車,警覺地問:“他是誰?”
“我媽公司客戶,哥你快回去吧。”韓韞怕露餡兒,趕緊把安珉凡打發走了。
于彬沉著臉,“語智啊,你媽媽一直不接電話。”
韓韞打開院門,“她不太舒服。”
“她在家吧?”
“在。”
“那我進去看看。”于彬抬腿進了院子,完全不拿自己當外人。
“等等!”她張開雙臂擋住于彬,“我媽感冒了,傳染!你別進去。”
“我天天健身,不怕。”于彬拍拍結實的肱二頭肌。
“不行!她已經睡了。”
“二樓亮著燈呢。”他抬手指了一下。
“不行!她……”
韓韞恨自己不是撒謊的料,連恰當的托辭都找不出來。
當人類束手無措的時候,命運在干啥?
上半身往后一靠,嗑著瓜子兒看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