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那個特殊的時代。
在國營工廠的李景國和王志芳因為想要個兒子,偷偷生二胎被革職工作。
萬般無奈下他們只能帶著三歲的我和剛滿月的李繼宗回到老家種地。
家里的條件從此一落千丈。
李景國從一個端鐵飯碗的工人成了一個農民,王志芳不得不一邊帶著李繼宗一邊李景國一起下田勞動。
她紅潤白皙的臉龐很快就變得粗糲。
這對夫妻一夜之間變成了他們曾經看不起的人,自然把怨氣都撒在了我的身上。
在我對他們有限的記憶里,耳邊一直都充斥著對我的謾罵:
“李多多,要不是因為你是個賠錢貨,老子犯得著偷摸的生兒子嗎?都是你把我們害得傾家蕩產!我真后悔當初沒把你按在尿盆里面淹死!”
“李多多,你就是個喪門星,怎么不發個高燒一下子瘟死呢?”
已經三歲的李繼宗有樣學樣,拿著碗砸在我的身上,開心大笑:
“攪家精,喪門星!”
每當這時,我都緊緊的把自己縮成一團,似乎這樣就能有一個溫暖的懷抱。
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他們,對不起這個家。
為了能讓他們高興一點,六歲的我早早就開始分擔他們的勞作。
每天天不亮,我就拿著鐮刀趟著露水去山上割比我還高的豬草。
回來后要趕緊做一家人的早飯。
我的手和腿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條刀痕,流過多少的血。
可是我不怕疼,我只怕他們不要我。
李繼宗四歲那年,莫名其妙的生了場大病,高燒不退。
他們沒有錢去請大夫,不知道從哪里找了個神婆。
神婆拿著文王鼓,繞著屋子跳了三圈,把目光鎖定在了我的身上。
“你們家孩子的病,就是叫這個姐姐給克的。”
“這小姑娘就是個天煞孤星,誰粘上一點就要倒霉。”
“化解方法也簡單,只要把病氣過在她身上,你兒子的病自然就好。”
那天神婆拿走了家里最后的五十塊錢,在父母彎腰致謝中走出了門。
隨后我的臉上就狠狠挨了一鞭子。
李景國氣的火冒三丈:
“你這個喪門星什么時候才能不給我惹事!”
我永遠記得那一夜。
漆黑的夜空夾雜著我撕心裂肺的哭聲,雪花伴著呼嘯的北風漫天飛。
我不記得最后挨了多少鞭子,被拖著扔到了門外。
王志芳的聲音在凜冽的風聲中變了形:
“扔在雪地了真的行嗎?萬一死了咱們倆搞不好要攤上事。”
“怕什么,只要咱們繼宗能好,她死不死又有什么關系。”
“就算是死了,誰又能懷疑到親生父母的頭上?”
他們的聲音在我的耳邊斷斷續續,連接成了一句我能聽懂卻又不太懂的話。
后來的事情在我的腦海中已經變得模糊,只記得那一夜我幾乎要被凍死。
王志芳終究是被殘存的理智喚醒了母愛,把她唯一的一件破棉襖蓋在了我的身上。
就是這件衣服,讓我活了下來。
半夜我在寒冷中醒了過來,饑腸轆轆。
我披著那件破棉襖爬進了屋里,在黑暗中摸索,想給自己找一點吃的。
我在一個碗里摸到了一個雞蛋。
我知道那是我不配吃的東西。
家里面的好吃的和好衣服都屬于李繼宗。
亦如他們的愛和溫暖的懷抱,也只屬于他一個。
但是三天沒吃飯的我已經控制不住,求生的欲望讓我本能的把雞蛋塞進嘴里。
聽到廚房的響動,王志芳披著衣服走了出來。
見我嘴里面還有沒咽下去的雞蛋,她氣瘋了。
在我驚恐的目光中,她薅著我的頭發使勁的往墻上撞:
“你弟弟病的這么嚴重,你居然還把他的雞蛋給偷吃了,你存心想害死他是不是!”
“我剛剛就該讓你在外面凍死!你死了全家都好了!你這個賠錢貨,真是賤死了!賤死了!”
我拖著瘦骨嶙峋的身體,哭著說自己是太餓了沒辦法。
沒想到這一下子惹惱了她,狠厲的巴掌一個接一個的扇在我的臉上
“不就是少給你吃兩頓飯嗎,你在這裝什么可憐?我看你就是饞的!”
她越說越氣,嚷嚷著要給我教訓。
這時我看到她拿著一根長長針沖我走了過來,將我的臉擺正:
“今天我就把你的嘴縫上,看你以后還敢不敢偷吃!”
隨著一聲凄厲的慘叫,廚房的土屋地上似乎開了好幾朵紅艷艷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