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珩的薄唇瞬間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
一時無言,我們之間只剩沉默。
我捏緊了酒盅,正準備送客:“國師大人日理萬機……”
江珩陡然握住我的酒盅,冷淡的眸子里布滿猜忌:“云汐,你是不是沒忘記我們之間的事?”
我心口發窒。
我當然沒忘。
前年尚書府設宴,我不勝酒力失足落水,差點喪命。
是江珩不顧阻攔,跳入水中救了我。
上岸后,他猩紅著眼,抱著我的雙臂發顫:“以后不要飲酒了好不好?”
“若你出了意外,我不知該如何熬過剩下的漫漫歲月。”
彼時,江珩的語氣里充滿了哀求。
我當即答應他,以后再不飲酒。
心口澀然又涌上來,如湖水淹沒口鼻,灌入肺腑。
我揮開他,猛喝了一口酒:“國師大人覺得我應該記得什么?”
江珩微蹙著眉,不知是不滿還是不安。
他抬手按下我的酒盞,語氣冷硬:“總之,你不要再喝了。”
烈酒如刀子劃過咽喉,割開心底壓抑至極的苦悶。
我驀地大笑起來:“我就要喝,你又如何?”
“即使我答應過你不飲酒,如今我反悔了,你又如何?”
“國師大人,你敢說你每個承諾都做到了嗎?”
被我逼問,江珩臉色青白,仿佛愧疚難當,張口又啞然。
我笑得紅了眼。
他當然回答不了我。
修行之人娶妻,有違天道。
他當時為了娶我,三步一拜,九步一叩,一路跪上蜀山之頂。
丟了半條命,只為向他的師父無為真人證明。
他真心心悅我,為娶我愿背負一切因果,放棄修為。
甚至當時他許下的誓言,現仍猶言在耳。
“劣徒江珩有負師門教誨,愿經塵世萬般磋磨苦難,只為娶楚云汐一人為妻!”
“此后一生,若有違負,身死道消!”
我當時問他,為了我得罪師門修為盡散,值得嗎?
他將我緊緊擁入懷中,誓言如豆子般往外倒:“只要是你,就值得,我對你的情誼天地為鑒!”
那時有多情真意動,如今就有多痛徹心扉。
我不愿再與他說這些。
因為感情里的是非對錯是分辨不清楚的。
一個人的心要是變了,你就算做的再好也是錯。
第一次,我不顧他晦暗的眼神,丟下他進屋去了。
因為酒醉,我反而難得有了一夜的安眠。
只是醒來后,太陽穴有些許鈍痛。
連帶著這屋子里的東西,我都感到陌生。
比如那掛在床邊上的一張平安符,妝匣里的一條珠串……
或許都與江珩有關,但我卻已經想不起收到它們時的情景了。
除了掛在墻上那柄長劍。
這是江珩親手為我打造的。
送給我的時候,那雙只用來抄經和卜卦的雙手,已經滿是傷痕。
但他的雙眼卻亮的出奇:“你嫁與我屈居后宅,但只要你喜歡的,我都會傾力支持。”
我心口一動,將劍取下拔出。
劍刃出竅時,如龍虎錚鳴。
它寒芒依舊。
我卻已記不清多久沒有再舞過劍,練過槍。
興致一來,我忍不住在空闊的庭院中,練了幾招。
霎時劍影如織,習習生風。
只是招式過畢,還劍入鞘時,我下意識往不遠處的樹下瞥去。
曾經多少次,那里都常常靜立著一道清雋如松的身影,帶著淺淺笑意望著我。
他會稱贊:“云汐的劍法出神入化,實在令我嘆服。”
然而如今,那芙蓉花樹下空空如也。
我的心驟然空了。
這時,一道嬌弱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我還道你有多淡然大度,結果還是要勾得師兄日日來尋你!”
我回頭,便見葉殊一身素裙,滿臉恨意。
當初看在她是江珩師妹,我才百般包含。
如今,我已經不想再忍,嗤笑反問:“你當誰人都如你一般,恬不知恥。”
葉殊錯愕一瞬,氣得臉色漲紅,卻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起來。
“你也就能再得意這一回了。”
說完就走了。
她的話我本不以為意。
但第二日,江珩又踏進了我的房門。
驟雨連綿不歇,他袖沿衣擺都被雨水洇濕,卻小心地從懷中取出一把碧色玉骨扇,向我遞來:
“去歲你一直念叨,想要我送你一柄折扇。”
“本想早些送予你,只是少了半闕詩,故而一直耽擱了。”
我不明所以地接過展開,扇面上繪了一幅墨蓮,旁側題了半句詩:“世事盡歸簪上雪。”
筆力蕭散遒勁,風骨天成,是江珩親繪親題的。
我默念著,潛意識接出下句:“我生聊寄甕頭春……”
江珩眸光一動,似是翻涌著諸般心緒。
他正欲開口,外間卻忽而傳來女婢歡欣地高喊。
“恭喜大人,賀喜大人,葉姑娘她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