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常說,京城的富貴迷人眼。
望著鱗次櫛比的商鋪,我深以為然。
只可惜我盤纏用盡,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冒著熱氣的烤鵝咽口水。
同我一起蹲在路邊的小乞丐見狀,自來熟道:「你想吃?」
我順嘴問:「怎么,你有錢買?」
小乞丐將下巴一抬,桀驁道:「買?小爺長這么大,就沒懂什么叫買。」
「小爺?」我盯著她的眼睛,直看得她心虛起來。
她急忙「噓」了一聲,「出門在外,身份是自己給的,當然怎么好活就當什么人,你懂吧?」
我挑眉,「哦?」
她無奈,「哎呀,怎么就嘴巴多惹了個聰明蛋呢!行了,想吃我就給你弄,替我保密就成。」
說完,她顫顫巍巍走了幾步,精準地倒在一個剛拿到烤鵝的漂亮姑娘面前,抓著她的裙擺,哭道:「姐姐……嗚嗚……餓……」
不得不說,還挺會選人。
那姑娘衣著華貴,面容可親,瞧著就好騙。
可惜,人不可貌相。
她將裙擺從小乞丐手里抽出來,「昨兒才從我這騙了只鵝去,也夠你吃兩天的,怎么今兒就能餓暈了?」
得,原來是騙到熟面孔了。
小乞丐訕笑一聲,就地滾了兩圈,滾回我旁邊,「你也看見了,今兒不是個黃道吉日。」
「你還知道什么是黃道吉日?」
「我聽你官話說得好,沒想到是個外鄉人。」
「這話怎么說?」
小乞丐一骨碌爬起來,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天,說:
「那位……成日在宮中煉丹。
「所謂上行下效,如今京里十個擺攤的五個是半仙兒。」
我揪住她的耳朵,「你一個小乞丐,懂的還挺多?成語都用上了,說,你到底是誰?」
小乞丐疼得齜牙咧嘴,咬緊牙關就是不說。
我正準備繼續逼問,突然感到一陣寒意自我身后襲來。
我松開小乞丐側身一偏,一柄劍直直擦著我和小乞丐之間的縫隙穿過,釘在了身后商鋪的柱子上。
天子腳下還能當街持劍傷人的狂徒,應當大有來頭。
果不其然,原本熱鬧的街市瞬間安靜下來,人群自發讓開一條道,只見一錦衣男子正負手朝我走來。
小乞丐見狀,立刻跳起來,一溜煙兒跑沒影了。
男子沒去追她,看來是沖著我來的。
他生就一雙鳳眼,本該多情,偏偏冷厲,看著我時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他將劍自立柱上拔出,挽了個漂亮的劍花后直接橫在我脖子上,笑道:「替我算算,算中了升官發財,算不中取你性命。」
「你怎么知道我會算命?」
「金濯白的孫女,不會算命才是稀奇事。」
此話一出,我明白了他的身份。
這般乖戾難馴的做派,只可能是當朝六皇子,祁玨。
「殿下又如何得知我是金濯白的孫女?」
「不僅我知道,在你將通關文牒遞給城門守衛的時候,該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十年前,他借蕭家的手送來了妖后蕭見慈。
「十年后,他又送來了你。只是你相貌平平,恐怕難得父皇歡心,便是進得了宮,也當不了妖后。」
我伸手按住他的劍鋒,笑道:
「殿下與其擔心我的前程,不如擔心自己的性命。
「我瞧殿下印堂發黑,七殺逢劫財,大兇啊。
「但若殿下將我帶在身邊,我定能幫殿下,逢兇化吉。」
祁玨挑眉:「你想讓我護著你?」
「你在眾目睽睽之下揭穿我的身份,又告訴我京中無數達官貴人對我虎視眈眈,難道不是為了逼我依附于你嗎?」
他收回劍:「果然,母妃說得對,太聰明的女人沒什么意思。」
我反唇相譏:「我倒也不是為了讓你覺得有意思才出生的。」
「伶牙俐齒,真不怕我一劍砍了你。」
「殿下錯了,我膽子小得很。我放肆是因為我知道這條命還有用,殿下舍不得殺我。」
十年來,老頭子恨不得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京中局勢和各方勢力更是被他盤了又盤。
如今世家林立,皇權式微,山河破碎只在人上人的一念之間。
我那時不明白老頭子為何身在鄉野卻能插手朝廷的事,他說:
「王朝并非祁家人的王朝,百姓才是王朝的基石。是他們壘起王朝的繁盛,也是他們率先遭受王朝覆滅的踐踏。
「一旦王朝分崩離析,戰禍之下,輕則流離失所,重則尸橫遍野、瘟疫肆虐……種種慘狀,言語難以描摹其一。」
「故而,但凡這艘龐然大物修修補補還能前行,都不必讓它沉沒。
「世間汲汲營營的人很多,但同我一般癡的人也不少。
「孩子,他們現在站在我的身后,未來,他們也會站在你的身后。」
我知道,祁玨來找我是皇上的意思。
因為這個大權旁落的皇帝,最終也站到了金濯白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