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門口目送著這一家人遠去。
到最后,我還是沒有踏出門。
我原地踱了幾步,轉身上樓回到我的房間。
我在媽媽家里的房間,只是陽臺隔出來的一個小區域。
可憐巴巴地鋪了幾張棉絮就是我的床。
一個老舊的木柜就是我的衣柜。
衣柜里的幾件衣物就是我的全部家當。
原來我幾乎一無所有,沒有什么可以留戀的。
我也想過跳樓。
我站在樓頂上,看著四周陌生的高樓大廈。
隱隱可以聽見樓底小孩玩鬧的歡笑聲。
我才驚覺,并不像電視劇演的那樣,有人跳樓的時候會有好多人站在樓下沖我大喊。
「不要跳。」或者「有我們愛你。」
上天啊,是不是你也喜歡看我的笑話,喜歡冷眼瞧我在這世間被至親之人傷害,活得生不如死?
還是我太渺小,小到讓你聽不到我撕心裂肺的悲鳴?
我不甘心,我生命的結束都是如此安靜,我沒能聽見來自陌生人的一點善意。
抬眼,陽光如此燦爛。
我還記得,爺爺慈愛的聲音曾認真地呼喚我的姓名。
他彌留之際,都在叫我不要傷心,要好好活著。
突然,我想留下來看看,明天一定會是一個好天氣。
這次從我跳上公交車開始的離家出走只是想要送我的小伙伴回家。
它叫大黃,是我鄉下童年唯一的玩伴。
可它被我的媽媽吃掉了。
他們說,鄉下的土狗臟,不能進城。
于是當我放學回家推開門的那一刻,我發現大黃變成了一鍋狗肉湯。
媽媽拿著筷子,露出難得的笑容。
「紀若蘭,你要不要來吃一口?」
她的牙縫里,還卡著幾絲狗肉。
唯一不嫌棄我的伙伴,就這樣被吃掉了。
我崩潰地大哭,我砸掉了飯桌上所有的飯碗,湯盆。
筷子和湯勺散落一地。
嚇得妹妹花容失色,大聲尖叫,躲到媽媽的懷里。
弟弟怒目圓瞪,撿起碎瓷片砸我。
「紀若蘭,你是不是得狂犬病了?」
媽媽在一邊攬著妹妹,驚恐地看著我。
「我就知道,紀若蘭有暴力傾向!快把她抓起來!」
繼父和弟弟爭先恐后地撲過來,將我的手和腳都綁了起來,扔進了從前用來裝大黃的籠子里。
我趴在籠子里,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眼淚像斷了線的珠串砸到地上。
大黃啊,你一定在怪我,沒能好好保護你。
我忍著胃里翻涌而上的酸意捧起掉在地上大黃的骨頭。
大黃那么好。
小時候我想媽媽的時候,我就會抱著它坐在村口的槐花樹下。
我哭著問它,「大黃啊,媽媽什么時候回來接我和爺爺啊?」
大黃眼睛上長長的毛一聳一聳,好像在哀愁地耷拉下眉頭。
后來,媽媽回來接我了。
可爺爺和大黃都不在了。
我必須得送大黃回家。
在妹妹送我的智能手機上,我聽過一首狗兒歌。
帶著大黃的骨頭踏上公交車的時候,隨著車輪緩緩轉動,我唱給大黃聽。
「狗兒要聽狗兒歌,大黃下雨要回家,小狗雪地畫梅花,前面直走就到家。」
我的指尖指向田野寬闊,炊煙裊裊的地方。
大黃啊,你要記得回家的方向。
你會在家里等我的吧?
「汪汪汪!」
身后傳來一聲狗吠。
我驚喜地扭過頭。
墻角有一人一狗。
爺爺牽著大黃正微笑著向我張開懷抱。
我忽然覺得我的腳步很輕,我便如此輕盈地向他們走過去。
大黃果然記得回家的方向。
爺爺和大黃來接我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