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攜寒,晨霜遍地。
前幾日落水昏迷的四姑娘沈懿,片刻前醒了,清晨時間,沈國公府已是人來人往。
“聽說推四姑娘入水那人抓到了,昨兒個沈大人審了半夜,將他打得皮開肉綻,也沒問能出背后主使。”
“就算打死了又如何?要不是四姑娘福大命大……心腸歹毒之人,該!”
屋外議論紛紛,屋里的沈懿卻心情復雜,不過歡喜居多。
她回到了六年前,跟禇珩還沒有婚約的時候,她不必再受被冷落之苦。
除此之外,沈懿上一輩子雖然大體上還算順風順水,可也有許多讓她難以釋懷的遺憾事,如今都有了補救的機會。
“身子還虛,怎么不添件披風就坐起來?”沈夫人端藥進來時見她穿著里衣坐在床頭,不禁皺起眉。
她放下藥,拿起一旁掛著的雪白裘皮大氅,彎腰替沈懿披上時,卻被一雙手抱住。
“阿母。”沈懿哽咽喊她。
她對上一世沒什么執念,唯獨她死了,已經經歷過喪子之痛的母親,又失去女兒,會痛徹心扉這件事,她不敢去細想。
沈夫人撫摸著她的發絲,紅了眼睛,片刻后將她摟緊了些,道:“誰害的你,阿母一定會揪出來,阿懿不怕。”
沈懿卻渾身一激靈。
上一輩子,阿母找出害她的兇手是父親的側室于氏,但唯一的人證卻被于氏滅口。怕于氏再對她下手,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處置了于氏。
阿母背后娘家顯赫,沈國公府也只能息事寧人,父親怨恨她心狠手辣,才與父親離心離德,再無一日安寧,也再未有子嗣。
后來沈懿唯一的同胞兄長過世,阿母的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除了見到她時能有些許笑意,大多時候冷漠又死氣沉沉。而同胞兄長生前爭來的榮耀,也全部落入大房手里。
至于被抓的男人,是于氏進沈府前的相好,所以不肯供出于氏。這點是沈懿與禇珩成婚后才知曉的,只是那時為時已晚,即便知道了真相,父母關系也難以重歸于好。
好在母親這輩子,不會再陷入這般境地。
“阿母,我想見父親。”沈懿抬頭看沈夫人。
“你父親得知你清醒的消息,正趕回來,一會兒就能見著他了,先把藥喝了。”沈夫人哄道。
沈懿接過藥碗,一碗藥剛剛下肚,就聽一陣沉穩的腳步聲響起,來人是她的父親。
男人四十年紀,身材高挑,剛從朝堂趕來,還身著官服,看上去威嚴不已,只是眉間全是溫柔神色。
“阿懿。”
“父親。”沈懿朝他笑,卻眼底含淚。
“受苦了。”沈真遠見沈懿清減了不少的笑臉,心疼不已,尋常中劍都未必眨眼,這一回卻因為女兒的事,落了幾次淚,“這一回還得感謝宣王府世子和陸府二公子,要不是他們出手搭救,只怕……”
沈真遠著實說不下去。
差一點,他就得與女兒天人永別。
沈懿在聽到禇珩的名號時,過去的記憶涌來,心里酸澀不已,牽出一陣悶疼。禇珩不喜歡她,可她卻是實打實拿他當自己相公的。
只是隨后又聽到陸二公子,她記憶里對這號人并不熟悉,上一世她病得久,只記得救她的是禇珩與陸家公子,去拜訪時也并未碰著面:“陸二公子?”
“陸二這月剛回京里,你自然不認識,等你身子好些,讓你母親帶你去宣王府、陸府道謝。”沈真遠道。
沈懿再不想見禇珩,這事也不能耽誤,只好點了點頭,又問:“推我那人,父親審得如何了?”
“嘴到挺硬,不過為父自有辦法。”沈真遠冷笑了聲。
沈懿欲言又止。
沈真遠看出她的遲疑,道:“在父親面前,有話直說無妨。”
沈懿垂眸道:“父親,那人是于姨娘相好,會不會是于姨娘害得我。”
她率先說出口,這事無論如何,便也怪不到她阿母身上。再者,兩人私情是真,即便查不出于氏害她的證據,于氏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沈真遠臉色微變。
“你有何證據?”
“我撞見過那人同于姨娘抱在一處。”沈懿道。上一輩子,她并沒有猜到落水前她撞見抱在一處的人就是于氏和男人,只聽見男人喊了一句妍兒,沈懿以前不知妍兒是誰,多活了一輩子,她再清楚不過,這是于氏從前的名字。
于氏害她,是以為被她撞破了***。
沈真遠也想到了這點,臉色越發不好看。
偷人不算,還置他掌心明珠于死地,如果是真,他饒不了于氏。
沈夫人嘲道:“大人身邊的人,可真是些好人。”
即便于氏是老夫人逼他納的,沈真遠這會兒也說不出反駁的話,只能任由夫人奚落,末了示弱道:“夫人放心,我定會給阿懿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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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突破口,沈懿落水這事查得很快。
沈真遠的心腹,南下去了趟于氏老家,得知于氏同那男子,是青梅竹馬。后來于氏被父母發賣,老夫人救了她,將她養在身邊伺候,后來見她伶俐,又許給了沈真遠。
沈真遠以于氏要挾,男子以為他已知曉實情,終于開了口。
真相就如沈懿說的那般,于氏怕***暴露,所以企圖滅口。
沈真遠沒想到自己身邊,竟然存在這樣一個毒婦。
沈懿身子還未恢復,于氏就已經被沈夫人這個主母給處置了,于氏雖是老太太的人,一直得其偏愛,但這一回,老太太也并未阻攔。
沈夫人雖不在沈懿面前說這事,但看自家母親那氣定神閑從不提于氏的模樣,她也猜到了于氏的下場。她阿母可不是個甘愿受氣的人。
沈懿受涼得了風寒,只能靜養,與她一母同胞的二哥還在關外,除了大房以及沈夫人娘家的人來看過她幾次,她沒見過外人,也算清閑了一陣。
等能下床,是半月后的事。
“再過幾日,就到府里替你設宴的日子了,也不知道臉上的肉能不能長回來。”沈夫人嘆氣道。
“阿母是嫌棄我如今不好看?”沈懿反問道。
“你是我的女兒,怎么可能不好看?”沈夫人是有這個自信的,她當年也算名冠京城,沈真遠也算翩翩君子,生的女兒自然不會差。
只是沈懿眼看著就要及笄,人卻才開始抽條,算是女子里長得慢的,一瘦就更顯小了,沈夫人著實擔心,看中的幾家公子,都被捷足先登了。
宣王府兩位公子,禇珩和禇鐸,被各家盯著不說,慶國公府上也瞧上了,沈夫人不屑于去爭搶,并不考慮。
衛家小公子,家世雖不錯,可衛夫人強勢,沈夫人不舍得女兒嫁過去。
至于陸家,家室差些,她女兒可不去人家家里受苦。沈夫人剛要跳過,腦海中卻閃過那日救沈懿的陸二,不由得沉思了一番。
聽聞才學不錯,長相也端正,身上也并沒有世家子弟的傲氣,謙和有禮,大概好相處。
沈夫人心中對陸二上了心,卻并未對沈懿提起。一切她會先替女兒考察好,再決定告不告訴她,如果不合格,這事就悄無聲息的過去。
轉眼間,便到了沈國公府設宴的日子。沈懿死里逃生,老太太有意熱鬧熱鬧,增添些喜氣。
這是沈懿自落水后,頭一次露面。
她雖是清減了些,但勝在膚若凝脂,身段高挑,眉眼又是一等一的嬌媚,笑時那雙眼睛更是如清泉一般干凈,身上那條嫩綠色翠紋裙,再適合她不過,將沈懿襯得明艷,好似一朵芙蓉,含苞待放。
是以一出現,她就吸引了不少眼球。
沈懿陪著老太太、沈夫人先同賓客寒暄了一番,之后才看向了同齡那桌,京城各位府邸的姑娘,美的各有特色,擔得起一句百花齊放。
“最近瞧著,你長開了不少,不出半年,沈府要叫人踏破門檻了。”
沈懿落座時,衛子漪打趣道,她是衛家三姑娘,已與沈懿大哥沈裕定下婚約,沈懿也同她關系最好。
“你閑著無事打趣我做什么?”沈懿道。
“那日被禇珩所救,感受如何?”衛子漪湊在她耳邊悄悄問她,“是不是越發心動了?”
沈懿微微一頓,半晌后斂眉,沒有言語。
她喜歡禇珩,除了衛子漪察覺到,并無人知曉。而上輩子被救,她暗自竊喜許久,眼下心情卻復雜許多。
沈懿看向了對面那女子,眉目含笑,溫婉非常,她便是慶國公府二小姐的謝懿宜,禇珩的心上人。
京城有名的才女,容貌也出眾,六藝無一不擅長,也是沈懿最欣賞的女子。
大燕風氣雖不算十分保守,但男女一向分席而坐。
沈懿下意識的去尋找男人落座那邊,熟悉的身影。禇珩當了她三年夫君,兩人也同床共枕過,即使現在的禇珩剛行完弱冠禮,與日后身材有差別,她也輕而易舉找到了他的身影。
禇珩身著玄色錦袍,鼻梁高挺,俊美五官與硬朗輪廓相當益彰,將他襯托得矜貴冷然。
他的視線有意無意看向女子這邊,仔細觀察便能發現,他只看那一人,仿佛世界只剩那一人。
沈懿上輩子的這會兒,還并不知道,禇珩中意謝懿宜。她坐在謝懿宜的身后,一直以為他是在看自己。
沈懿現在很不好受,她還并沒有從禇珩夫人這個身份中徹底走出來,她現在只覺得,她的夫君,紅杏出墻了。
她又想到了成親之夜,禇珩并沒有同她圓房,直到成婚三月后,才進了她的寢居,事后她嬌俏的喊他郎君,他也沒有立刻給她回應。
“禇珩是不是在看你?”衛子漪忽然問她。
沈懿仿佛被潑了一盆冷水,上一世的種種委屈忽然撲面而來,讓她心寒了不少,可她卻笑了笑,嬌俏低聲道:“衛姐姐,想進宣王府的人太多了,可絕不會是我,以后就莫要以此打趣我了。”
她不想再受委屈了。
這一世,她不會再放低身段去求一段姻緣。
男人多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