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村口。
一個張揚美艷的女人,手里牽著一個三四歲上下的女童,就站在路口探頭張望。
“媽,咱們真要去過好日子了嗎?”
童稚的聲音帶著些許顫抖,宋非音低頭在她枯黃的小臉蛋上掐了掐,露出柔和的笑。
“當然了,媽啥時候騙過你?”
童童今年已經五歲了,可因為陸家重男輕女,這孩子這么多年就沒吃飽過,看著也就三四歲大。
不過好在還活著。
有她宋非音在,她和童童都要活著!
鄉間泥濘小路上,一輛軍綠色的大卡車緩緩駛來。
這破路開得司機都煩了。
他看向副駕駛眉眼冷冽不茍言笑的男人,忍不住再次開口勸道。
“小賀,要不你還是再考慮一下吧,以你的身世模樣,啥樣的好姑娘找不著,哪能娶一個帶孩子的寡婦?”
賀燃聞聲眉動,但漆黑的眸光依舊堅定。
“這事已經定了,這是我答應陸哥的。”
三個月前,賀燃和陸征在執行任務的途中遇襲。
當時情況緊急,陸征沒能躲過埋伏,索性用命救下了賀燃。
他臨終時唯一的心愿,就是囑托賀燃照顧好他的女兒與遺孀。
在這個年代,照顧一個鄉下婦女怎么可能不遭人指點。
最好的方式,就是將她們領進家門。
哪怕要因此犧牲他后半生的幸福。
這是他欠陸征的。
卡車開到陸家村口,賀燃遠遠地就看見一大一小張望著站在路口等待。
女人雖然穿著打補丁的碎花衫子,可遠遠一看,哪怕看不清臉,也是擋不住的氣質非凡。
等車開近,司機盯著宋非音那張臉,都忍不住愣神了。
這是鄉下寡婦?
宋非音那張白凈水嫩的臉,說是城里養大的姑娘他都信。
可惜這么好的姑娘,早早的就守寡了……
賀燃長腿一邁跳下卡車。
接近190的身高往宋非音面前一站,跟堵墻似的立即遮擋了她眼前眼光。
“你是陸哥的……”
賀燃黑俊的眉毛一蹙,不敢提“遺孀”兩字引宋非音傷心。
宋非音卻平靜如常,牽著童童的手點頭。
“嗯,這是他的女兒,陸童。”
“先上車吧,今天我帶你們去城里安頓下來。”
賀燃沒有多說,先抱著童童上了卡車。
可孩子剛一上手,賀燃眉心蹙得更緊了。
怎么這么輕?
宋非音跟在后頭準備上車。
可哪怕宋非音身量不矮,可卡車高高的踏板,還是讓她踮腳扯胯都沒能踩上去。
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伸到宋非音面前。
她抬頭看了眼,對上賀燃那雙平靜無波的眸子。
宋非音這時候沒管啥男女大防,搭上賀燃的手,借力就上了卡車。
卡車掉頭,四人上了回城的路。
童童被賀燃抱在懷里,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里寫滿驚恐。
“童童怎么還穿著舊衣服?”
賀燃看著陸童身上那套短了一截的衣裳,眉心微蹙。
他記得,這件衣服好像是去年過年買給陸童的。
這都夏天了,陸家還給孩子穿冬衣?
宋非音坐在角落,清冷的眉眼疏遠,聲音也帶著生人勿近的寡淡。
“陸家那些人是啥德行你還不知道?連陸征的撫恤金都給扣了,還能舍得給她閨女買新衣服?”
宋非音說完,賀燃不吱聲了。
看宋非音那一身破衣裳,就知道她在陸家日子也不好過。
雖然宋非音不是童童的親媽,但對比童童從前整天挨打,她應該也下了不少功夫。
“在陸家委屈你了,以后……我照顧你們。”
賀燃哽了一下,對上宋非音那雙清凌凌的眸,突然有些說不出口。
宋非音改嫁都沒說扭扭捏捏,賀燃倒是先臉紅上了。
“你家里未必會同意,其實你能把我們娘倆從陸家接出來,就已經是救命了。”
宋非音倒沒執著于這門多少姑娘上趕著的好親事。
反正有她在,她和童童遲早能過上好日子。
“家里我會說服的,你倆安心住著就行。”
賀燃說完,倆人都沒再吭聲。
宋非音從他懷里抱過童童,娘倆縮在卡車角落里瞇了起來。
她是半年前來到這里的,剛一睜眼就是水深火熱。
宋非音用了許多時間才明白自己的處境。
這是她看過的一本小說。
而自己,是書中一個連姓名都沒有的早死炮灰。
書中的宋非音和陸童,沒等到賀燃來接她們,就在陸征的老屋里餓死了。
等賀燃來的時候,她們娘倆的尸體都臭了。
好在半年的時間,足夠讓宋非音給自己和童童闖出一條生路。
等到了城里,這日子就好過了。
想到這,宋非音把童童環得更緊了些。
卡車在賀家門口停下。
賀燃把宋非音母女安頓在門外的小板凳上。
“你倆在這等一會,我進去跟爸媽交代一聲。”
宋非音點頭,“嗯,你去吧,要是實在不同意你也不用堅持,給我倆找個房子住下,就算你報完陸征的恩了。”
宋非音的語氣太過坦然,仿佛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人放棄。
連帶她懷里的童童也格外安分。
陸征是家里的養子,一直不受家里待見。
當初陸征都考上大學了,家里硬是逼著他入伍,拿參軍費給弟弟交了大學學費。
陸征的撫恤金,他們應該也留給小兒子置辦彩禮了吧。
就陸征這情況,是個好人家就不會把姑娘嫁過去。
陸征跟頭一個媳婦是自由戀愛,但生童童的時候難產,陸家老兩口也舍不得拿錢,硬生生把大人拖死了。
至于宋非音……情況沒比陸征好到哪去。
賀燃想到這,忍不住輕聲嘆氣,原先的念頭更堅定了。
“你就別管了,跟童童歇著,等會帶你們去我新找的房子。”
說完,賀燃轉身進了屋。
宋非音抱著童童,倆人大眼對小眼。
她倒不是賀燃所想的心如死灰。
而是跟陸征確實沒感情。
她是被家里賣過來,況且結婚的時候,陸征已經去執行任務了。
直到陸征死的那天,她連自己男人都沒見過。
她不在乎書中劇情如何發展,宋非音只想帶著童童,在這八十年代闖出一片天地。
但下一秒,宋非音耳尖一顫,聽見屋里傳來暴跳如雷的爭吵聲。
“你要娶誰不好,非要娶一個寡婦?我絕不同意,除非我跟你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