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瑤一怔,而后靈機一動,順勢脫口而出,“看來皇兄也是厭極了她,既如此,今兒便讓我把她帶出府吧,也省得您...”
可賀瑤的話還未說完,賀璋便起身負手緩步往一邊踱去。
在銅鶴跟前住了腳,垂眸去看,一手往鶴頂上撫去。
“人你不能帶走,就算我準你帶她走,她也回不了那章宅。”
“這又是為何!”賀瑤終是沒了耐性,騰的站起身往賀璋跟前逼去,“八哥,太子殿下是絕不會通敵的,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趁著父皇病重圈了太子是覬覦那太子之位!”
話音剛落,賀璋撫在鶴頂上的手猛地一頓,眸底漫上一層陰鷙。
見狀,賀瑤心頭一涼,也意識到自己這話說的太快了。
想著章清壁方才囑咐的那幾句,她不禁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抿了抿唇。
可話已然是說出去了,也收不回來了,還不如壯著膽子死命把人給要出來。
“你們皇子們之間爭權奪位我不管,可清壁她是無辜的,八哥..”賀瑤話都說不穩了,“我求你放過她!她一個嬌養大的大小姐,怎么能做的來奴婢的差使?你這不是在磋磨她么?”
一時,殿內寂靜,好半晌,院外的孔雀叫聲悠悠傳來。
凄涼又驚心。
賀璋看向賀瑤,眼底閃過一抹冷色,伸出一指朝她點了點,口氣緩慢。
乍一聽,有些許威脅之意。
“皇妹,我騰出一盞茶的功夫準你在這兒同我說話,可不是讓你來給我談條件的。”
“人我放不了,誰叫她是賀麟的心上人。”賀璋說罷抬腳就要往院外走,“皇妹再坐坐便回吧,我還有要事在身,就不陪你了。”
賀瑤追上幾步,“八哥!你為何就是要同太子過不去!難道太子他對你不好么!”
賀璋赫然停住,卻沒有回頭。
“皇妹可還記得,你八哥我的母妃,是因何被打入的冷宮?又是如何被折磨的半死?”
怎么不記得...當年的事,震動東西六宮,豈是一個‘慘’字可以言明的...
直到現在,那位包衣出身的韓貴人還被囚在西宮后邊的角樓里呢。
“記得...”提及此,賀瑤聲線不由得低了些,不過很快又揚了些許,“可那是懿貴妃作的孽,八哥你...”
“既作了孽,那就母子一起還吧,你還真是說對了!這太子之位,我還真就是覬覦了!”
賀璋說罷,再不言語,抬腳就出了殿。
...
“新來的!這恭桶叫刷干凈了?你眼瞎了是么?”
嘩啦一聲,一堆壘正的恭桶被人一推,一股腦往正坐在地上搓衣裳的章清壁身上倒去。
她躲閃不及,整個人被那一堆恭桶壓倒在地。
雖是已經清洗過的,卻不是一點兒味沒有。
登時一股尿騷味撲了她滿身。
她忍著惡心從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渾濁水漬。
正欲說話,肩膀就被人狠狠的推了幾下,被迫往后退了兩步。
“甭管你是什么大小姐小小姐的!你這會兒既已到了這凈衣房,你就是一個奴婢!”
話音落,周邊爆發一陣譏笑聲。
有人揚著嗓子趁機拱火起哄。
“管事,她敢擺譜兒!定然是欠打!”
“就是!咱們把她的鳳凰毛都給拔了!看她還做哪門子的太子妃!”
“打她!打死她!把她臉刮花!把她衣裳扒了!”
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章清壁的兩重身份都讓這些人恨的咬牙切齒。
為何不是她們生在商賈世家自幼仆從環繞的長大?
為何她們連太子妃的入選資格都沒有?
為何她們就得生在窮苦人家,自幼在人伢子手里頭被倒騰來倒騰去被人踢打欺罵!
現如今,這個天命貴人陡然間落到了她們這苦窩里頭,一個個恨不得趕緊把這人唾上幾口,踩上幾腳。
以示...你...也不過如此嘛!
章清壁抬眼,跟前的人明明是一個如花年紀的女子。
卻高高揚著下巴,雙手叉腰如同一個潑婦婆子一般。
活生生一副刻薄相。
“看什么看!少跟我在這兒擺這些臭架子!這點活兒你都干不好!怎么?你是不服主子娘娘的恩典,還是不服我這個管事!”
章清壁生在深宅,長在深宅,連街都出的甚少。
一向是身后跟著丫鬟婆子護衛伺候,這般潑相的人,她是從未與其有過交集的。
她想過入這賀璋的府后日子不會好過。
卻沒想過頭一個這般為難她的會是一群年輕的女婢。
不過對此,她心里頭并不很氣。
方才她那一句‘是不是不服主子娘娘的恩典’她便知道了。
這姑娘不是對她這個新來的有意見才對她這般粗魯,多是受人指使。
“首先,我沒有不服主子娘娘的恩典,其次,我同姑娘你也是頭一次見面,無冤無仇,更扯不上什么服不服。”章清壁淡淡開口,平心靜氣。
“我知道,在主子娘娘手底下當差不容易,你也不必動氣,這恭桶哪處沒有刷干凈,你指出來,我再刷一遍就是了。”
這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王蕊兒叉著腰站在原地,瞪著眼睛看著眼跟前這個人,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了。
周邊眾女婢也有些瞋目結舌。
她居然不頂嘴!她都那么推她了這人居然都不還手...
非但如此,她的回話還一點兒都聽不出發懼的意思。
不卑不亢,有理有據。
反倒是淡淡的,好像還在寬慰她...
這究竟是一個什么奇人?她心底不禁感嘆,太子爺的眼光就是這么好?
這個女人如此言語,倒叫她不好意思繼續為難她了...
登時,她覺得這位‘太子妃’似乎也沒主子娘娘說的那么不堪。
可是既如此的話...主子娘娘吩咐的差使又該如何交代?
...
“怎么不進去點燈?沒看著天兒都黑下來了?”白春自院外走進,見正屋還是黑蹋蹋的,忙進了屋走至外間的女婢跟前壓聲訓。
女婢朝里望了一眼,悄聲回話,有些委屈的,“方才奴婢們要進去點燈的,可剛進去就遭了主子爺的斥,不準奴婢們進去伺候...”
“這會兒,沒聽著叫,奴婢們也不敢進去了。”
這是常有的事,白春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小心往里屋走。
這屋就開了一個窗,這會兒已經沒什么天光,進去好半晌找不見人。
猛地一轉身,才見人在東墻跟處那張小榻上躺著。
他往跟前走,榻上的人仰面躺著,臉上蓋著本書。
這也說不清是不是睡著了,可眼看著就是用晚膳的功夫了,不敢不叫。
“主子爺...”白春在榻前躬下身子,小聲叫,“晚膳已經備好了,大福晉等著您一塊兒用呢,您起吧。”
片刻,賀璋抬手將臉上的書拿開,盤坐起身。
抹了把臉,拿過炕幾上的茶就要喝。
白春忙伸手攔了一把,“涼了,您喝不得,讓奴才...”
賀璋躲他一下,將盞中茶飲盡,擱了,仰頭望向頂上的金梁。
“那個...”好半晌,他又低了頭,闔上眼皮,一手摁在了眉心,“那個誰...”
誰?白春心里一抖,誰啊?
不敢說,只能在邊上張著嘴等著這位主自個兒想。
“就那個誰!章什么來著?”賀璋抬眼朝白春看,眉心擰在一塊兒,一雙徹徹底底的無情眼。
這是說那位‘太子妃’呢!白春恍然,趕緊道:“章清壁!”
“對。”賀璋起身往榻下走,“把她給爺找來,伺候爺用膳。”
白春一怔,“可是主子爺,大福晉也在,這...是不是不太好?”
賀璋女人多,可除了府里頭的尋常奴婢,從未讓那些個女人伺候過他用膳什么的。
更從未把她們往巴顏童跟前領過。
大福晉巴顏童的父親是正黃旗旗主,中軍大將巴顏倫碩。
他往后還正經要用這個人。
因此,該給大福晉的那些個尊重,他都給。
“怎么不好?她現在不是爺府上的奴婢?伺候爺用膳怎么個不好?”賀璋回了半個身子,聲線陰沉。
“可她已經被大福晉擱到凈衣房去了,她算不得近侍奴婢...”
片刻寂靜,賀璋朝外喊了一句,“點燈!”
后抬腳往長案跟前走,“誰讓她去凈衣房的!請過爺的示下了么!去去!把她從凈衣房弄出來!”
白春不敢再言語,登時應聲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