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更替,金陵進入寒冬,夜晚比白天更漫長。
她后半夜才睡著,早上起來推開窗戶。
遠處白茫茫一片,格外寂靜。
虞家老宅沿河而蓋,傳到她外公這一代已經是第九代。
虞家祖上是做文官的,在金陵當地十分出名,當地的橋梁還有各種建筑,在當地的市志中都有虞家祖先的記錄。
隨著時代更替,后代子孫去往不同地方發展,只有她外公這一脈在本地留了下來。
到她這一代已經沒落許多。
吃完早餐后,她和老太太打過招呼便出了門,打算去“天欲雪”看看。
“天欲雪”是虞家店的名字,是外公取的。
店離老宅不遠,大概過一座橋,再穿過一條小巷,轉個彎就到了。
雖是冬季,游客卻不少。
這可能與國家這幾年大力宣傳傳統文化有關,金陵的夫子廟,秦淮河,雞鳴寺……都是旅游打卡的重點。
這里地處鬧市,卻自成一個世界。
虞沅一路撐著傘走過,偶爾有人和她打招呼。
街坊都是看著她長大的,小時候都很照顧她。
“小沅,去店里吧!”有道上了年紀的女聲響起。
虞沅眉眼微顫,盈盈一笑,“曲奶奶,新年好。”
曲奶奶怔怔愣住,這丫頭是她自小看著長大的,唇紅齒白,站在那里自成風景。
素面朝天,肌膚白皙,左眉間有一小痣,讓人覺得魅而不純。
也無任何首飾,發間一根烏玉簪。
外面是一件白色的羽絨服,里面搭了一件冬季黛青色刺繡旗袍。
“丫頭,新年好。”曲奶奶說完,急忙走進屋,“你等我一下。”
她隱隱有些不明白。
當看到老太太手中的喜糖,她才明白。
和曲奶奶告別后,迎頭走來一人,肩膀上擔著東西,兩邊的箱子里是一些用木頭雕刻的人偶。
曲奶奶一看竟然是自己孫子阿牛,“臭小子,今天收攤這么早。”
阿牛憨厚一笑,撓撓頭。
清晨的第一縷微光落在河面上,徑直照向這邊。
金陵特有的烏瓦白墻,以及偶爾傳來的流水聲。
微光,烏瓦白墻,流水,讓人格外覺得安逸。
當光線掃過箱子里之時,其中左箱子上有一個人偶,鼻梁優越,骨相絕佳,臉部線條飽滿。
尤其是那雙眼睛,她心里微微一顫。
與她記憶里那雙眼睛簡直一模一樣。
虞沅俯身拿起人偶,瞬間呆住。
一旁的阿牛撓撓頭,“虞妹妹,你怎么了?”
直到叫了好幾聲,她再回神。
她情緒來得快也去得快,神色微動,“阿牛哥,這個人偶多少錢?”
一旁的曲奶奶抿嘴一笑,“這丫頭這么見外,你喜歡就拿去。”
“要不是你外婆幫忙,我家這攤子也支撐不起來。”
虞沅微微搖頭,眉眼彎彎,“一碼歸一碼。”
看她十分堅持,曲奶奶便開口:“你隨便給給就好。”
阿牛也點點頭。
她想了想,便從包里拿出了一百元給他們。
她拿著人偶便走了。
曲奶奶看著手里的錢,感嘆道:“這丫頭沒得說,是個懂禮數的好孩子,希望她能遇良人。”
阿牛傻傻一笑,“奶奶,虞妹妹是個好人。”
曲奶奶拍拍他的肩膀,又想起什么,“小牛,這人偶我怎么沒見過。”
阿牛記憶回到兩個小時之前……
他早上擔著挑子去擺攤,順便送媳婦去上班。
擺攤的位置正是在“天欲雪”的門前,早上生意挺不錯。
他平時都是一邊做生意,一邊刻東西,看到什么刻什么。
本來他想著刻個虞沅的樣子送她當生日禮物,不過他剛刻完,就被人買走了。
那個人坐在一輛黑色汽車后座,他只看到了一雙眼睛,眉眼肅正深沉,那墨眸深處隱約是一片深海。
車上下來一人,問他身后的店怎么沒開門?
他回答老板要照顧家人。
當那輛車準備離開之時,卻在他攤位面前停下。
他以為對方要買復雜的手工東西,沒想到是他手中剛刻好的人偶。
本來他不想買,對方出的價錢還十分高。
他想了想,來者是客,便賣了出去,也算是為虞妹妹打廣告。
不過那個人偶他花了好多心思,挺可惜的。
后來他心思一動,又刻那男人的人偶。
曲奶奶聽他說完,眉頭微微舒展,“難得的緣分,說不定是那丫頭的桃花運。”
阿牛不明白,“奶奶,虞妹妹身上沒長桃花呀!”
曲奶奶氣地發笑,點點他的額頭,“臭小子,傻乎乎的。”
阿牛不以為然,“才不是呢,虞妹妹說傻人有傻福,我才不傻。”
曲奶奶進屋后,阿牛想起自己刻的一對人偶。
他覺得那一對人偶挺般配,對,它們的主人也般配。
虞妹妹,天仙一個人,連人偶也刻不出她漂亮的十分之一。
虞沅剛穿過一條街道,走入一條小巷。
這時天邊漸漸明朗起來,街道喧鬧,人聲鼎沸。
微光灑在破舊的白墻灰瓦上,烏黑的瓦縫中間長著不知名的野花。
她的耳邊偶爾傳來評彈館的聲音,琵琶與二胡層層交織,讓人欲罷不能。
她剛走出巷口,有一輛黑色轎車與她擦身而過。
陽光落在她手中的人偶上,她想了想停下來,將人偶放進包里。
低頭那一瞬間,與此同時車里的人正在低頭摸著手上人偶的眉眼,雕刻可謂入木三分。
周正川看到自家先生失魂落魄,不禁想起什么,“先生,我們現在要不要去醉春樓?”
醉春樓是金陵規模最大的酒樓,也是欒家夫人娘家洛家開的。
京都欒家與謝家是世交關系,所以這一次洛家聽說先生來,便發出了邀請。
后座的男人墨眸微閉,一如既往的深沉,“嗯。”
等著眼前的車開過,她才穿過街道往對面走去。
“天欲雪”隔壁是一家花店,今日格外忙碌。
他們是多年的老鄰居。
她小時候經常去給阿婆幫忙,阿婆無兒無女。
外公告訴她,做人要仁禮并重。
今日她剛打開門,發現隔壁店里沒人。
她有些擔心便去了隔壁。
她一眼就看到阿婆靠在墻邊,連忙扶起阿婆,“阿婆,你沒事吧!”
等阿婆在椅子坐下,睜開眼連忙握住她的手,“沅沅,醉春樓今日訂了一束花,他們等著要。”
虞沅一下明白她的意思,握住她的手,“阿婆,你別擔心我來送。”
阿婆:“好孩子,辛苦你了。”
花已經被包好了,一束淺白色的虞美人靜靜躺在柜臺上。
真巧是虞美人,她也姓虞。
這束花的主人喜歡花,肯定是一位優雅的先生或者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