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書珍你閉嘴!”
李會計暴喝一聲,大步走過去脫了外面的褂子,把人從白從軍懷里扯出來,褂子蓋她腦袋上。
“讓大家見笑了,我家書珍跟從軍家這兩天正商量什么時候定親,打算親事定下來再宣布,沒想到就出了這種意外,到時候給大家發喜糖!”
說完轉身扯著李書珍走到沈璐面前。
“書珍比你小兩歲,她不懂事,但沈璐你也別忘了你家是來改造的,應該知道什么叫得饒人處且饒人。”
李會計用定親壓下李書珍鬧出來的事,卻也沒忘了警告沈璐到此為止。
“不愧是父女翁婿,天生就是一家人,說話都是一套詞。”
沈璐拍了拍巴掌,一臉嘲諷。
“我從沒忘記自己是什么身份,我爸媽是為國為民犧牲的英雄,我爺爺奶奶在戰爭時期為國家和人民做過貢獻!我五爺爺干掉幾架鬼子飛機,最后駕駛戰機撞向敵機英勇犧牲!我姑姑倒在支援半島的戰場上!
“我沈家滿門忠烈!我家是被劃為黑五類,但我們是紅色資本家,下放是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更好地融入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
沈家是下放了,但沒去東北林場,也沒到西北農場,而是來到南方偏遠山村,就是安排了人照顧。
陶家巖生產隊的大隊長,吳山鎮公社書記,連帶淮山縣里也有人照應。
1967年下放至今,八年多將近九年時間,沈璐跟家人沒被欺負過,除了必須住牛棚外,沒遭過別的罪。
剛下鄉那會兒,有混子來牛棚耍橫,想在踩著他們耍威風。
架勢都還沒擺出來,就讓大隊長收拾了。
后面這些年,就沒流氓敢往他們面前湊,敢的都被收拾了。
就算流氓告到鎮上,也沒人來,反而流氓被扣下關幾天。
至于縣城,沒有介紹信,車都上不去。
縣里來人他們想搞事告狀,把大隊長給拉下去,反而被拉去鎮上關幾天。
幾次搞下來,生產隊的流氓乖得不像話。
越想,沈璐越不知道上輩子自己怎么就聽了李書珍的話,好端端點頭嫁給白從軍。
就算她不嫁,也沒誰敢在他們面前說什么。
說也是背地里說。
被人聽見跟大隊長報告,那些人隔天就安排最累最苦的活兒。
既然閑著沒事兒,精力旺盛就干活,累癱了哪還有精力嚼舌根?
沈璐紅著眼圈,越說越氣。
“李會計讓我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女兒逼迫我的時候怎么不得饒人處且饒人?
“沒影兒的事她能空口白牙往我身上潑臟水,我解釋她不聽,今天她要我嫁給白從軍,改天是不是她說誰偷情誰就偷情了?她指著誰說誰搞破鞋,說誰殺人放火,說誰敵特誰就是了?
“你家是皇親國戚還是皇子皇孫?當封建王朝沒被推翻,任由你的公主閨女李書珍橫行鄉野,不拿群眾當人?!”
沈璐罵爽了,李會計卻臉色蒼白滿頭大汗。
擺著手跟已經被挑起情緒,對他們父女怒目而視的隊員們解釋。
“不是,我們也是人民群眾的一員,不是她說的那樣!我閨女年紀小不懂事,她......”
“啊啊啊!沈璐閉嘴,你往我家身上潑臟水,我跟你拼了!”
李書珍抓下頭上的衣服丟地上,也害怕得渾身顫抖,她辮子松散,頭發凌亂,伸手就要沖沈璐臉上招呼。
沈璐一步不退,昂頭挺胸像個從容赴死的戰士。
“來,你動手,掐死我這個英雄后代烈士遺屬!我就是死,也要揭開擋在陶家巖頭頂上的烏云,還群眾一片朗朗青天!
“今天我的死,不需要鄉親們記住,只要大家不會再像我一樣被李家土皇帝壓迫,不被憑空造謠扣帽子,我的死就是值得的!”
“你的犧牲不會被遺忘,我們都會記得!”
陸九生率先響應,往沸油里加入一滴水。
“對!打倒土皇帝,還陶家巖一片青天!”
“保護沈璐,別讓李書珍傷害她!英雄的后代不該這樣白白犧牲!”
......
群眾連聲響應。
李會計渾身哆嗦,腿都軟了,衣服讓汗水濕透。
他忍著懼怕制住李書珍。
李書珍恨得咬牙切齒,“爸,你放開我,快給她一巴掌讓她閉嘴啊!”
啪——
李書珍求仁得仁,求巴掌得巴掌。
被抽得轉了兩圈,半張臉肉眼可見地腫起來。
李會計火辣辣般疼痛的手顫抖,指著她鼻子,“你給老子閉嘴!”
他提沈璐身份,是想讓她有所忌憚,適可而止,沒想到弄巧成拙激怒她,讓她挑起民憤給李家扣帽子。
這個大鍋,別說他李家背不起,誰都背不起!
“沈璐同志,我們李家八輩貧農,不是土皇帝也不是皇子皇孫,更沒有橫行鄉野!現在是新社會,陶家巖的天一直是明朗的天!我女兒李書珍沒腦子說錯話惹了你誤會,我會教訓她!”
李會計喊著解釋。
“啊,沒錯沒錯,李滿倉家八輩貧農根正苗紅,不是土皇帝,但李滿倉,你這閨女是該好好教育,不止要給沈璐同志一個交代,還要給全生產隊一個交代,這事不是一句誤會就能解決的,你可不能寒了鄉親們的心!”
見李滿倉真正表態,眼看鬧得差不多了,大隊長才拿著綠油油掉了漆的大喇叭開口。
若李滿倉一直不表態,等著他來擺平,就不是只卸任會計能了事,全家到石場采石背石頭去吧!
李滿倉扯著嗓子喊,沒人聽,大家該怎么鬧怎么鬧。
大隊長說第一個字開始,現場就漸漸消聲。
這會兒李滿倉心里踏實了,也不哆嗦出汗了,臉色卻一片灰暗。
他知道,大隊會計的位置也離他而去。
“是,大隊長,我知道該怎么做,明天就讓李書珍當眾道歉檢討,結婚前不會再讓她出門。”
同時他也知道,沒有大隊長撐著,都不用明天,下午他們全家都得被拉去游街。
大隊長淡淡嗯了聲,看著眾人再次舉起喇叭。
“行了,熱鬧看完該干什么干什么去,耽誤了生產到時糧食減產別喊餓!都散了!”
隊員們咂巴著嘴,意猶未盡,跟相熟的人嘀嘀咕咕離開。
別的生產隊鬧這鬧那,他們可眼饞了。
這次難得有人不怕大隊長發火鬧事,他們當然不管真假也跟著鬧。
問就是刺激,好玩。
平時不是搞生產就是搞生產,除了縣里還是市里會幾個月半年來放一次露天電影,村里就沒有樂子。
湊熱鬧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大隊長知道隊員里有這種腦子清醒的樂子人,但更多是腦子不夠使,讓人家幾句話帶著跑,完全不顧事實的蠢貨。
沒他壓著,陶家巖還不知道亂成什么樣。
生產隊員們散了,大隊長掃了李書珍一眼,又看了眼被震得魂兒都不知道飄哪里去的白從軍。
“你也把閨女女婿帶走。”
李滿倉連聲說是。
李書珍被一巴掌抽回理智,捂著臉哭成淚人,咬著唇期期艾艾,“大隊長,沈璐誤會了,我真的沒有壞心,我是為她考慮,我.....”
眼見大隊長沉下臉,李滿倉趕忙捂住閨女的嘴。
“閉嘴吧你!你害得老子丟了會計職務還不夠?要害***才甘心是不是?!”
他壓著嗓子咒罵,轉臉腆著笑,“大隊長,我這就帶他們走,這就走!”
走時把愣神的白從軍也扯走了。
大隊長說的話,李滿倉不敢不放心上。
“早就看見你小子了,陸九生,剛才火上澆油玩得挺開心嘛!”
大隊長臉色緩和,轉眼看向陸九生,沒好氣點了一句。
陸九生?!
沈璐刷地看過去,竟然真的是他!
陸九生。
那張讓人一眼難忘的臉,沈璐見過。
在墓碑的黑白照片上。